夢小雅擦藥膏的手指頓了下。
沒等她應聲,卻被另一道稚丨嫩卻沉着的嗓音打斷:“不行。”
這話是天天說的。
他放下手中的電子高科技產品,這纔看過來,“媽媽將來還得照顧小久久,你在言家好吃好住的,就別給媽媽添亂了。”
“哼哼……我也可以照顧久妹……”陽陽瞥了天天一眼,不服氣地哼道。
“你?”天天譏誚地扯了扯嘴。
“喂!言佳辰,你這是什麼表情!小看我嗎?不相信我能照顧久妹嗎?”陽陽嘟嚷。
天天撇嘴,“不是小看,是根本沒把你看在眼裡。”
“嗚啊啊,媽媽你看……姓言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他們都欺負我……”陽陽撒嬌地扭扭了小身子,委屈地吧啦着眼淚。
“言斯陽,你夠了。”天天言簡意賅。
言下之意是:第一,陽陽你自個兒也姓言,顯然你自個兒也不是好東西。
第二,別以爲假裝跟媽媽撒嬌這一套還能用,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了,不害臊,真是丟盡言家男兒的臉。
“好了陽陽,該收斂一下了,嗯?”夢小雅微微嘆息,陽陽這點小心思做孃的怎會看不出?
這孩子就是嫌跟着言天錦不自由,在言家又太多規矩,太多束縛,陽陽野慣了怎受得了?
“討厭……”陽陽那淚珠兒說收就收,癟了癟小丨嘴,可憐兮兮地看着夢小雅,“媽媽是不是不打算要陽陽了?”
“……”夢小雅心臟一疼,回頭又看了看天天乖巧明亮的臉龐兒,“傻丨瓜,誰說媽媽不要陽陽了?無論是陽陽、天天還是久久,媽媽通通都要,一個都不準少,好不好?”
“歐也,太棒了!就知道媽媽好酷……”陽陽興奮得小猴子般跳了起來,一時忘了自個兒被言天錦揍紅的小屁屁,痛呼一聲,“噢啊……”
“別得瑟,給我乖乖趴回去!”她無奈地笑道,揚手,輕輕替陽陽蓋上被褥,“也好,這兩天你個小野猴子終於可以消停點兒了!”
“嗷嗚……”陽陽這才乖乖趴好,撅着小屁屁還不老實地搖晃着,“媽媽,到底還要等多久才能見到久妹呀?想屎她了呢……”
“你還說呢!剛剛吃飯那會兒,若不是我堵住你的嘴兒,你是不是準備要把久久給供出來了?”她佯裝生氣。
“木有木有才木有……”陽陽趕緊左顧右盼的眨巴眼兒,打死不認,“嘿嘿,媽媽放心吧,我纔不會便宜那死老頭子呢!要讓他知道久妹在啊,保不準要跟我搶呢!”
“你知道就好!”她颳了一下陽陽的小鼻子,這才鬆了口氣。
一說起寶貝妹妹,天天也湊過來,黑曜石般的眸子緊緊盯着夢小雅。
“媽媽是要接妹妹回家了麼?”
那小期盼的眼神,瞬間暖化了夢小雅的心。
她微笑着將天天也摟過來,“媽媽想啊……可想可想了……”
想起久久小丫頭純潔萌愛的小丨臉蛋兒,她嘴角情不自禁揚起幸福的弧度,“只是……”她蹙了蹙眉心,“還得再等些日子。再等些日子,媽媽就會接久久回來和你們團聚,嗯?”
“還要等啊?”陽陽失望地在枕頭裡撓了撓小爪子。
天天微微點頭,伸出手指頭,看着媽媽,“拉勾勾。”
這舉動,讓夢小雅愣了愣。
天天晶亮的黑瞳裡,劃過的光亮,令她瞬間領悟,這孩子沒安全感,所以纔會要她的承諾。
她又怎忍心告訴一雙兒子,過了今晚,和言天錦的替婚契約就只剩五天時間了。
五天過後,究竟選擇哪個孩子跟回她?
她也不知道。。
甚至連此刻,她都還在猶豫中。
一方面心疼陽陽撒野的性子留在言家免不了受些苦頭;另一方面心疼天天留在言家又再回到從前的憂鬱與不安。
實在太難抉擇,捨棄誰都不願啊……
“拉勾勾。”她勾起尾指,笑着允諾。
因爲不管選誰,她都知道,這雙寶貝永遠是自己的好兒子,久久的好哥哥。
*
夜更深沉了。
夢小雅哄完孩子們睡着之後,批了件外套獨自出了房間。
在農家樂的後院長廊上,靜靜徘徊。
長廊下面,是一汪清澈的魚塘。
今夜她的心情,就猶如天空那輪明月般,被厚厚的烏雲繚繞,時而露出半圓,時而隱沒在烏雲背後。
腳下的魚塘,隱隱傳來魚兒咕咚咕咚的聲響。
在這鄉村郊野,原始得令人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不似城市讓人浮躁不安。
她在長廊竹椅上坐了下來,享受這難得的內心的平靜。
忽然,只聽‘咕嘟’一聲水響。
“好呀!可把你這小魚兒給釣上來了!”
伴隨一道慈愛的笑聲,夢小雅這才發現長廊對岸,光線昏暗處竟然還有個人影。
聲音有些熟悉,她站起身,看不太清對岸,試探地問了聲,“芳阿姨?”
“小葉。”芳姑一邊收着魚竿,一邊迴應對岸的夢小雅。
“這麼晚了,您也在?”她有些意外。
“呵呵,我一直都在。只不過你心不在焉的,沒注意到我而已。”芳姑笑眯眯的朝夢小雅招了招手,“要不要過來看看姑姑釣上來的魚兒?”
“……”夢小雅踟躇了一下,還是邁開腳步朝芳姑的方向走去。
“地兒黑,你悠着點啊。”芳姑小心提醒。
不一會兒,夢小雅穿過長廊,踩着幾塊魚塘邊的大石頭,來到了芳姑的身邊。
“來,坐。”芳姑豪氣地拍拍身旁的石頭。
夢小雅坐下,不免有些好奇,“阿姨,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在這兒釣魚?”
芳姑笑着搖搖頭:“呵呵,姑姑可沒有大晚上釣魚的怪癖。是有個人吶,最喜歡大晚上來釣魚了,還專挑嗚漆嗎黑的地兒。今兒個他約了姑姑,自己卻爽約了。”
這話一聽,夢小雅便猜到了大概,似是被芳姑的好心情感染了那般,她也笑道,“想想也是,那個人怪癖是蠻多的。”
芳姑將魚兒落入水桶中,魚兒柔丨滑的身子在水桶裡使勁兒擺尾,似是不甘願。
“哈哈。”芳姑側目,深深看了眼夢小雅,頓了頓,道,“想不想聽聽那個人小時候的驢蛋事兒?”
夢小雅瀲灩的眸光,微微一怔。
心思細膩的她,怎不知芳姑要講的那個人姓甚名誰?
只是,這微涼的夜風,襲人。
她明知不該與芳姑再多交談,卻沒想到自己卻會笑着點點頭:“好呀,反正也睡不着,聽聽那驢蛋的二蛋史,沒準沉悶得睡着了呢?”
“哈哈哈……”芳姑大笑出聲,娓娓道出--
“從前,有個男孩兒,出生在富庶的家庭,從小衣食無憂,聰明安靜,乖巧懂事。”
“可是,無論他再聰明,再安靜,再乖巧,再懂事,也換不來他母親的一個眼神,他父親的一句問候。他很努力,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努力讓自己變優秀,他以爲這樣,他母親就不會再對他惡言相向,他父親的眼光就不會只停留在他兄長的身上……”
芳姑說到這裡,眼眶裡閃爍着淚光。
夢小雅心頭一震,她知道芳姑在說言天錦小時候的往事,她只是沒想到——
言天錦童年竟然和天天如出一轍,聰明、安靜、乖巧、懂事。
芳姑微微嘆息,繼續說道——
“男孩兒真的很用心,學禮儀、學知識、學一切大人喜歡的東西。哪怕不眠不休,哪怕感冒生病,年幼的他以爲只要自己變得更好、更乖、更聽話、甚至更優秀,總有一天,他的母親會接受他的,他的父親也會注視他的……所以,他後來真的變得優秀了,而且是很優秀。他也學會了很多,卻學不會一個燦爛純真的微笑……”
夢小雅的手指顫了顫。
被一股莫名的憂傷箍丨住了心靈。
她知道言天錦恨自己的母親于慧潔,也知道言天錦的父親深愛的是自己的原配夫人,言飛遠的生丨母,於峰的奶奶。
所以言老爺子喜愛長子言飛遠也無可厚非。
只是她不知道,原來言天錦,在最年幼的曾經,是那麼深愛自己的父母。
若沒當初的深愛,便沒有如今的痛恨吧?
“我知道,那孩子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終於有一天,真的出事了。”芳姑淒涼地笑了笑,“那男孩兒出大事了……”
夢小雅心臟跟着跳漏了一拍,“他怎麼了?”
芳姑擡頭幽幽看了一眼天空黑暗的雲幕——
“突然有一天,他狼狽地跑到我這裡……對,就是這裡,這個鄉村郊野的地兒,這個當年還貧窮落後、人煙寥寥的地兒……他是那麼意外,踉蹌着就衝了進來,渾身是血,臉色蒼白得比鬼還可怕……他那時也才七八歲,我從沒見過一個孩子,會是那麼陰沉那麼恐怖的樣子……”
芳姑的腦海裡,浮現着當年那一幕,直至如今仍心有餘悸,“我記得,他的xiong口滿是血漬,從裡到外染紅了衣服……可他沒有一滴眼淚……”
芳姑哽咽了:“我那時看到他,真的以爲他快死了!卻沒想到,他咬着牙,定定地站在我面前,沙啞地喊了我一聲‘姑姑’,然後就倒下了……就那麼生生倒在我的腳邊,彷彿沒了氣息……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我嚇壞了,真嚇壞了……”
夢小雅聽到這兒,心都跟着慌了。
一個滿身是血的孩子,那種慘狀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