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半的街道，除了一盞昏黃的路燈，再沒有任何的光亮。
四周一片靜謐，靜謐得令人窒息。
在這無盡的靜謐和黑暗中，卻有那麼一人一車，默默的停留了許久許久。
顧思瀚靠在車門上，微低着頭，眼角餘光偶爾會掃到自己指間夾着的香菸。
其實他並沒有吸菸的嗜好，此時點一根菸也並不是用來吸的，而是在這樣孤單和寂寞的夜晚，指間有那麼一絲溫度，身邊有那麼一小點紅光，能讓他落寞而冰冷的心，多少得到些許寬慰。
哪怕這寬慰很渺小，對現在的他而言，也是十分難得的。
今天，是顧思瀚守在這裡的第九個夜晚。
這九個夜晚對他來說，每一晚都格外的難忘與珍貴。
有時候他來的早，葉微微的房間還沒有熄燈，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幸運的看到在窗戶上晃動的身影。
雖然那身影很淡，但他還是能一眼就認出，那就是他心心念唸的女人！
每當葉微微的身影倒映在窗戶上時，顧思瀚就會擡着頭聚精會神的看着，緊張得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因爲他擔心，在他眨眼的瞬間，那個女人的身影會消失在自己的視野。
可是，就算他捨不得眨眼，能看到那個女人的時間也少得可憐。有時候他在樓下守上一整夜，也只能看到一兩個瞬間。
不過，即使是這一兩個瞬間，也足以讓他幾乎快要冷凍起來的心臟，慢慢的融化。
說起來真是神奇，如今的他分明已經身心疲憊，快要到了自己無力承受的地步。
可是隻要晚上能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讓他產生無盡的動力和精神力。
事到如今，他已經十分清楚，如今支撐着他鎮定從容運籌帷幄的，並不是他素來的自制力和野心，而是樓上的那個女人。
也是他的……妹妹……
妹妹？呵，妹妹！
一想到這個陌生而殘酷的稱呼，顧思瀚的心臟就驀地一陣刺痛，可臉上依舊是那副漠然的神情，甚至還微微勾起脣角，濃濃的諷刺味道。
這輩子只對一個女人動過心，可那個女人偏偏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每當夜深人靜想到這一點，顧思瀚都會又一次體會到命運的惡意。
曾經，他打算瞞天過海，打算和全世界爲敵，只爲了和那個女人一輩子在一起。
可關鍵時刻，那個女人卻知道了這個秘密，她震驚的神情，和不由自主後退的步伐，至今仍燙在他的心裡，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資格！
他甚至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不敢對上她清透的眼眸。
也許這輩子，他永遠只能以這種方式，站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悄悄地看着她。
這樣也好，就讓他做一個黑騎士，默默的、永遠的、保護着她！
修長的手指之間，小小的紅光跳耀着，顧思瀚終於提起頭，又一次將視線凝聚在那扇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窗戶上。
夜幕上，一顆碎星忽然閃了一下，藉着這微弱的光，他似乎看到那扇窗後有一道身影晃動了一下。
這麼晚了，她怎麼會出現在窗戶後面？
難道是又做噩夢？
他還記得，那個女人偶爾做噩夢的時候，會從夢中驚醒，然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難道今晚，她真的又做噩夢了嗎？
顧思瀚有些擔心，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雙眸，死死的盯着那扇窗戶。
良久，窗戶上的陰影一動未動，他最終確定，那並不是身影，而是街邊樹枝投上去的陰影。
一瞬間，顧思瀚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
放心是知道那個女人並沒有因爲噩夢驚醒，失落是因爲他失去了一個可以看她幾秒的機會。
他漆黑的眸子滑過一抹黯淡，薄薄的嘴脣勾起淡淡的弧度，有些苦澀，有些寂寞。
他重新低下頭，把|玩起手中的香菸。
菸頭閃着紅光，明明滅滅，讓他的眼睛和思緒都跟着晃動起來。
突然，安靜的街道，出現輕微的腳步聲。
一開始，顧思瀚並沒有在意。
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有人呢？或許和剛纔眼花一樣，這次又聽錯了。
所以，他依舊低着頭，眯着眼睛盯着手裡的菸頭。
可是過了一會，腳步聲又開始響起。
這一次，腳步聲雖然依舊輕微，可是卻十分清晰，而且似乎離他越來越近。
顧思瀚終於擡起頭，漫不經心的朝對面看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因爲他看到，有一個人站在街對面。而那個人，赫然就是他快要想瘋的那個女人！
葉微微！
這是真的嗎？還是他太過思念，所以纔出現的幻覺？
顧思瀚在看到葉微微的第一眼，幽深的眸子裡就乍現濃濃的震驚，原本靠在車門上的他，也早在第一時間挺直了身子，緊繃着身體站在那裡。
最初的震驚過後，他的黑眸裡開始跳躍炙熱的光芒，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盯着街對面的那個女人，難以置信，卻又情不自禁。
他貪戀的看着她，看着她緩緩的朝自己這邊走了幾步，最終停留在離他三四米的距離。
她不走了！也不動了！就那麼紋絲不動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看不清是什麼情緒。
顧思瀚忽然開始有些心慌。
他想，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
因爲他知道，對自己失望又生氣的葉微微，怎麼可能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你瞧，她分明是怨恨他的，不管是怨恨他的隱瞞，還是怨恨他打算拖着她跌進萬丈深淵……所以，就算是出現在幻覺裡，她最終還是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止步，不肯靠近。
顧思瀚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又很快睜開，可是對面的人，依然在。
她的視線絲絲縷縷的望過來，頃刻間變攪亂了他的心。
一時間，他所有的打算和決定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對面那個人，是他想念得快要想瘋的女人，是他願意用生命去保護的女人，是他願意用退出去保全的女人，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個念頭在心底涌起，幾乎是同一瞬間，顧思瀚扔掉了手中的香|豔，緊抿着薄脣，邁步向對面走去。
最初，他走得很慢，可是兩三歩後，隨着距離的拉近，葉微微的臉龐和神情越來越清晰，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腳下更是越走越快。
最後，幾乎是急步，衝到了葉微微的身前，卻在靠近她的這一刻，急剎。
顧思瀚的胸口劇烈起伏着，他低着頭，目光貪戀的在葉微微的臉上留戀，片刻也不想離開。
此時的葉微微穿着純棉的睡裙，黑黑的長髮散落在兩邊，襯得那張小臉越加的蒼白。
她似乎也有些激動，卻努力咬着脣剋制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動着層層疊疊的霧氣。
她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眼神和神色中，都透着強烈的怒氣。
這讓顧思瀚更加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了。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顧思瀚還是忍不住，慢慢擡起手，想要撫上那朝思暮想的臉龐。
如果眼前的人只是他的想象，那他這一伸手，恐怕就要穿透了吧？
就在他伸出的手指，眼看就要撫上她的小臉時，葉微微眼裡突然騰起一股怒氣，猛地擡手，啪的一下將他的手拍了下去！
手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卻讓顧思瀚心驚肉跳。
原來，不是虛幻，不是想象，眼前這個人，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他的眼角竟然慢慢變得溼潤。
他不知道葉微微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可是此時葉微微臉上的怒容卻是這麼的明顯，這讓他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果然，她是恨他的。
等到顧思瀚再睜開眼，眼底的波濤洶涌已然不見，只有一片平靜。
可這平靜，卻像火上澆油，讓葉微微更加生氣。
她眼底閃耀着怒火，卻努力壓制着，突然深吸一口氣，主動打破這平靜，對他質問：“你爲什麼躲着我？”
顧思瀚垂着眼皮看着她，微微的勾了勾薄脣，脣角一片苦澀，反問：“我什麼時候躲着你了？”
“你明知故問！”他的反問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葉微微用盡努力壓抑的怒火瞬間點燃，這些日子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猛地爆發，她紅着眼睛大聲喊：“我給你打電話你爲什麼不接！我去顧氏集團找你爲什麼不見我！爲什麼這麼久都不聯繫我！爲什麼明明已經拋棄了我，現在又跑到我家樓下裝可憐！”
“我沒有拋棄你，我只是……”女人痛苦的喊叫就像一把鋒利
的匕首，每一個字都紮在顧思瀚的心臟上，很快就讓他的心臟鮮血淋漓，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住情緒失控的女人，可是卻被狠狠的甩開。
“你別碰我！”葉微微從未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這麼容易就情緒崩潰，她想理智，想冷靜，想和他心平氣和的談一談，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這男人的第一眼，她努力營造的堅強，一眨眼就土崩瓦解！
“沒有拋棄我？你這叫沒有拋棄我？你已經連見都不敢見我了，這還不叫拋棄嗎？”
“就算你要拋棄，你也要給我一個理由，也要和我說清楚，不要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我的世界裡，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一樣！”
“顧思瀚！是你一開始招惹我的！是你逼着我愛你的！”
“如果你做不到永遠，你當初就不要招惹我！爲什麼招惹完，又像什麼也沒發生的，連理由都沒有一個，就殘忍的離我而去！”
安靜的深夜，幽暗的長街，葉微微聲嘶力竭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憤怒、失望、痛苦……一聲一聲，透着無盡的悲傷和淒涼。
葉微微的每一句話，都紮在顧思瀚的心裡、身上，短短一分鐘的時間，他已經體無完膚。
“爲什麼……爲什麼招惹我……爲什麼招惹了我又拋棄我……爲什麼……爲什麼……”
情緒崩潰的葉微微終於撐不下去，她慢慢的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雙膝，將臉埋在自己的膝蓋，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
和剛纔的質問比起來，這哭聲更讓人揪心。
顧思瀚的眼角迅速溼潤起來，他低着頭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喉頭一陣陣的發緊發疼，天知道他現在多想衝過去緊緊的抱住她，大聲的告訴她，他愛她，勝過這世間的所有，更勝過他自己的生命。
可是，事到如今，他還有資格說愛嗎？
此時此刻，看着最愛的女人蹲在自己面前大哭，顧思瀚感覺自己的心被活生生的撕扯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別哭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黯淡，才說了三個字，喉嚨就痛的不行，他眼裡涌起無盡的痛色，抿了抿脣，低聲說道：“我不是故意躲你的，我只是想默默的守着你，只要看到你開開心心的，我就……”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睛，似乎連自己都不相信接下來說的話：“……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那你有看到我開開心心嗎？”葉微微沒有擡頭，依舊將臉埋在膝蓋裡，只是哭聲小了點，邊哭邊問。
“我……”顧思瀚張了張脣，無言以對。
靜默了片刻，他又晦澀的開口：“總有一天你會習慣身邊沒有我，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開心起來，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就是我死的時候！”葉微微突然擡頭，仰着滿是淚痕的小臉，紅着眼睛衝他喊道：“你憑什麼認爲我會習慣！憑什麼認爲我會開心！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顧思瀚開口，想要解釋，想要告訴她，他不是替她做決定，他只是想讓她過得純潔幸福，永遠不會受人非議。
可是這一次，葉微微怒氣又霸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你給我閉嘴！你聽我說！”
她抽泣着，哽咽着，盯着他的眼睛紅紅的，小臉上的淚痕層層疊疊，看上去令人心疼，可是此時的她，眼底卻閃着決絕的光，不顧一切的光。
“如果你在乎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如果你不想挑戰世俗，如果你不再……愛我，那你給我現在立刻馬上走！麻溜的走！而且，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到我家樓下，更不要去錦繡！我們這輩子，就做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如果你只是爲了我好，所以才躲着不肯見我，那我想告訴你，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恨你！”
“如果你對我還有愛，哪怕只有一點點，你就給我勇敢一點！也對我有信心一點！”
“因爲……因爲……”
葉微微紅着眼看着顧思瀚，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在顧思瀚震驚而動容的目光下，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對他喊出一句話：“因爲我愛你啊！笨蛋！”
星光下，顧思瀚幽深的眸子泛着隱隱淚光，眸底有激烈的情緒變幻着，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瞬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大步走過去，彎下腰，伸出雙手，捧起葉微微蒼白的小臉。
緊接着，狠狠的吻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