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凌若夕頂着一雙黑眼圈懶洋洋打着哈欠從寢宮裡走出,朦朧的白色霧霾將整個皇宮籠罩在模糊的白茫中,視線所能看到的,只有週遭事物模糊的影子。
“孃親,早上好。”凌小白揉着惺忪的雙眼從裡屋走了出來,朝她揮揮手打着招呼,“昨天是不是有人來過了?寶寶好像聽到孃親在同誰吵架。”
“那是你在做夢。”凌若夕毫不心虛地說道,屈指在他的腦門上重重一彈:“現在清醒了麼?”
凌小白吃疼地捂着額頭,嗷嗷叫了好幾聲,“孃親,你不要隨便使用暴力!咱們要做個賢良淑德的女人。”
“……”她剛纔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詞語,賢良淑德?“小白,你少聽宮裡的女人亂嚼舌根,別被她們給污染了,懂麼?還有,多讀些書,別是個文盲還裝有文化。”
“誰說寶寶沒才學的?”凌小白不滿地撅着嘴巴,用力揮舞着自己的拳頭,想要用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其實肚子裡很有墨水。
迴應他的,是凌若夕的一對白眼,“得了,越缺什麼的人,越喜歡顯擺什麼。”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蔑視,凌小白氣得不停的在原地跺腳,他哪兒顯擺了?他哪兒缺學問了?
“怎麼,你有不同的意見?”凌若夕斜睨了他一眼,雙手環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凌小白哪兒敢有什麼意見,即使有,給他幾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啊,只能掛着滿臉討好的笑容,學着宮裡那些奴才的動作,優雅的打了個千兒:“孃親,您老博學。”
這纔像話。
凌若夕微微頷首,心情瞬間大好,擡腳擦過他的身前,準備前往御書房做正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的小道盡頭後,凌小白這才悻悻地癟了癟嘴,“切。”
雲旭在院子的梨花樹下豎着一雙耳朵偷聽着他們二人的談話,有些忍俊不禁,他從未見過有哪對母子如他們這般相處,說親密吧,又總參雜着冷嘲熱諷,說生分吧,卻又有無形的羈絆。
“小爺問你,昨晚上真的沒人來過嗎?”凌小白蹬蹬地跑下石階,蹭到雲旭身前,踮着腳尖,糯糯地問道。
雲旭猶豫了一秒,才道:“姑娘說沒有,那便是沒有。”
這句話頗有內涵,凌小白古靈精怪地轉了轉眼睛,立馬又露出了兇狠的表情,“小爺就知道有些人對孃親企圖不軌!”
該死,他就昨晚就不該睡着的,給了那壞人一個接近孃親的機會,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天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事。
凌小白懊惱極了,眉宇間平坦的山峰頓時蹙起,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在心裡悄悄怒罵着雲井辰的狡詐。
雲旭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數着地上的螞蟻。
穿過九轉迂迴的長廊,在御花園中,凌若夕偶遇了幾名後宮裡的嬪妃,比起剛入宮時,她們囂張的氣焰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見到她,彷彿老鼠見了貓,要多恐懼有多恐懼,好似看見了一隻厲鬼。
凌若夕嘴角一抽,懶得同她們計較,南宮歸海的倒臺讓這幫女人整日在後宮中如履薄冰,如今的她們,根本無法給她造成任何一絲的麻煩,當然,她也不會作到主動去挑釁她們,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罷了。
“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吉祥。”剛到御書房外,阿大和阿二便撫了撫袖,朝凌若夕打了個千兒,只是態度恭敬有餘,但比起以前的尊敬,卻多了一分不滿。
凌若夕裝作沒有看出他們臉上的不悅與薄怒,微微頷首,步入了房內,南宮玉早已聽到外面的傳報,見她進屋,立即笑道:“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在忙?”凌若夕掃了眼龍案上的摺子,淡漠地問道。
“這些政務朕也解決得七七八八,剛好得空。”她主動前來找他,即使沒有時間,他也會抽出一點空檔的,只是,南宮玉眼底閃過一絲深思,這個時辰若不是有要緊的事,她怎會突然前來?
凌若夕撩袍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阿大立即奉上一杯溫茶擱在她肘邊的矮几上,隨後緊握着靜靜地退了出去,與阿二一起守護在門外的左右兩側,豎起耳朵,偷偷聽着裡面傳出的聲響。
“我答應你的事如今已經完成,南宮歸海的勢力八成被清除,現在剩下的蝦兵蟹將,根本翻不起任何風浪,只要多些時日,足以將他們全部更換掉。”凌若夕直接奔入主題,將自己的來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南宮玉眸光一沉,但臉上那溫潤的笑容卻沒有發生一絲的改變,“所以,你今日是特地來?”
“你的條件我已經做到,被關押在天牢的東方夕朝,你打算何時釋放?”
果然……
南宮玉心頭暗襯,他就知道,她特地前來絕不是爲了看望自己,他就猜到她會是爲了那個男人!
“啊,這些天朕一直忙着處理南宮歸海的殘黨,倒是將此事遺忘了。”他故作恍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若夕,你可別因爲這麼一件小事生朕的氣啊。”
他用的是朕,而非我,即使是道歉,卻難以在他的話語裡聽出一絲誠懇的歉意與安撫。
這個少年真的變了,說起話來滴水不漏,甚至面對她時,也會了逢場作戲。
凌若夕倒是沒有失望,他潛移默化的改變是必然的,再說,他同自己不過是合作關係,她還沒那麼多的精神去惦記一個不算太重要的男人。
“你想多了。”她眸光深幽,淡淡然說道。
“不過,這東方夕朝手握南詔國七八成的財力,若是將他釋放,朕怕他會因爲這件事對皇室心生不滿,不如,再等些日子,等到朝堂徹底安定下來,再做打算,如何?”南宮玉提議道,眉宇間閃過一絲陰涼的暴虐。
那個男人究竟同她有過怎樣的過去?竟值得她一次又一次爲他出頭,爲他求情?
他從不曾見到過她爲了兒子以外的人這般上心,雙眼微微眯起,清澈的眸子此刻好似蒙上了一層灰色,眼裡的情緒晦暗不明。
凌若夕明顯感覺到御書房內的氣氛在這一秒變得低沉下去,她不悅的蹙起眉頭:“你至少要給我一個準確的期限。”
“這……朕恐怕要與重臣們進行商量才能答覆你。”南宮玉將拖字訣發揮到了極限,說什麼他也不會傻到放東方夕朝自由,任由他一次次糾纏在她的身邊。
“南宮玉,你想毀約嗎?”凌若夕面含一絲薄怒,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瞬間握緊,戾氣染上她鋒利的眉梢,她冷冷的看着坐在龍椅上的帝王,氣勢逼人。
可她越是表現得在乎那個男人,南宮玉不願放他離去的想法便越是變得堅定起來。
“若夕,你難道要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與朕置氣嗎?”南宮玉幽幽問道,眸光裡帶着幾分委屈,幾分不解。
“這是我們早就說好的事,可現在想要反悔的人是你!”凌若夕並沒有因爲他的示弱而產生任何的動搖,她最反感的,便是言而無信之人。
“我沒有想要反悔,只是需要時間,東方夕朝打傷北寧國的使臣,至今我還沒有給他們一個交代,就這麼貿貿然放掉罪魁禍首,你讓我如何向北寧國解釋?若夕,你不要爲難我。”南宮玉以退爲進,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極低,他在賭!賭他和那個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誰輕誰重,但凡她有一絲在意自己,便會替自己着想。
心緊張的揪成了一團,他眼含絲絲期盼,專注地注視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鳳奕郯?”凌若夕不屑的冷哧了一聲,“他那裡我去解決,只要北寧國不再追究,你就會如我們先前約定好的一般,釋放他,對麼?”
她在逼他表態。
南宮玉心頭蹭地升起了一團火,嘴角那彎笑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若夕,爲了他,你竟願意去見一個對你屢次詆譭的人嗎?那三王爺不知道屆時會怎樣刁難你,你……”
“你只需要回答我,對,還是不對。”凌若夕懶得聽他這番滿是醋意與不滿的話,直截了當打斷了他,沉聲問道,態度極其堅決。
南宮玉的臉色頓時變得很是難看,她咄咄逼人的態度,讓他心裡第一次升起了難以言狀的不悅,甚至還夾雜着一絲難堪。
他是皇帝,是整個南詔的天子,可是今時今日,她卻要因爲一個階下囚質問他,逼着他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金色袖袍下的雙手握得緊緊的,一條條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爬起,好似數條蜈蚣,極其駭人。
房間裡一室寂靜,直到南宮玉勉強壓住心裡的情緒,他鐵青的臉色才漸漸好轉了幾分,重新揚起一抹清淺的笑,但那笑比起昔日來,卻是少了幾分真實,宛如一張公式化的面具。
“朕會釋放他,朕不會失信於你。”他鄭重地給出了承諾,但凌若夕是誰?能夠在無數的生死戰鬥中存活下來的人怎麼可能聽不出他話裡的敷衍?只怕他是抱着想要先安撫自己的念頭,纔給出這個承諾的。
但即便如此,凌若夕依舊沒有揭穿他,輕輕點了點頭,“好,一言爲定。”
說罷,她徑直轉身朝着房門口踱步而去,身後那束晦暗不明的目光始終尾隨在她的背部,未曾消失過。
“娘娘慢走。”阿大和阿二屈膝目送凌若夕離開後,這才憂心忡忡地扭頭看向後方的書房。
“砰!”
一聲巨響從屋內傳出,爾後便是宛如野獸般憤怒的吼叫聲。
“主子他……”阿大不安的抿住脣瓣,擡腳就想往裡面衝,卻被身旁的阿二一把攔住。
他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你現在進去只會被皇上遷怒,等皇上平靜下來再說吧。”
“可是!”阿大仍有些顧慮,畢竟,這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主子如此動怒,曾經哪怕是面對攝政王的打壓,皇上也不曾如現在這般失態。
主子他對皇后娘娘的在乎,會不會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