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相攜出宮,回來的時卻是陰沉着臉一前一後進來的,除了跟着一起去了的吳書來以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回到宮中,皇后娘娘也不像從前那般,還會關心一下孩子們,問問宮中事宜,而是扭身就進了臥房,吩咐人不許打擾,就再沒出來過。至於皇帝陛下,他被皇后娘娘無情的關在了臥室外面。作爲真龍天子,皇帝陛下,表示,朕是你說關就關的嗎?於是,不走尋常路的皇帝陛下幹了一件令所有人驚掉下巴的英雄事蹟:他爬了皇后娘娘的窗!
當然,他還是一個要臉面的皇帝,在他爬窗戶之前,還知道叫伺候的人都站的遠遠的,看天看地看牆面,就是不能看着皇后娘娘的寢室。手腳並用,皇上雖然多年不幹這種入室偷盜……是入室慰妻的事情了,但是身手還是很靈活的。
一個鷂子翻身,進了室內,意料之外的,皇后並沒有在牀上,反而讓落地的四扇屏風擋住了她的身影。繞過屏風,皇帝看見了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木頭美人。景嫺直挺挺的坐在那裡,眼神空洞,即使沒有別人在場,腰板還是拔得直挺挺的,就像她的性格,寧折不彎,表裡如一。
“景嫺……”弘曆試探着叫一聲,卻沒得到迴應。
“景嫺。”弘曆這回輕輕的觸碰了一下景嫺,這回有了反應。
她也沒看向他,只是緩緩的說着:“當年,我也有過愛人之心,我也明白什麼是愛情,我也喜歡風花雪月,我也曾會溫柔小意。可是誰讓我成了皇后呢?一宮之主,天下之母。我只知道風花雪月,宮中雜務誰來管理?我只知道爭風吃醋,後宮平衡誰來做?我的忠言逆耳,被你當做妒忌成性的抱怨;我的謹言慎行,被你當做木訥不解風情。千錯萬錯,千古一帝是不會有錯的,錯的是我啊,是我!我不該以一個繼室之資妄想要當賢后,我不該以一個母親的心讓自己的兒子脫穎出衆;我最不該的,是把一個帝王一時心血來潮的溫情當成一生一世的情緣!”說到最後,淚如雨下……
把景嫺抱在懷裡,聽她失聲痛哭,皇帝心裡也如同刀絞。一次次的輪迴轉世,讓他對本就執着的東西越發的執着。景嫺不過是死而復生,他卻是經歷了百年的淬鍊,在這一次次的重生裡,被消散的東西越來越多,剩下的,就是刻骨銘心。景嫺於他,便是如此。“哭吧,哭吧,把你的委屈,怨恨都哭出來。我們這一生,好好的過……好好的過……”他輕撫着安慰景嫺,一遍遍的重複這有些蒼白卻隱含決心的話語。
皇后自重生以來,第一次把自己壓抑的情緒宣泄了出來,哭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這些年,皇帝雖然在彌補,可是受傷的心,哪是那麼容易補得回來的?破鏡重圓,也是有裂痕的鏡子,那個裂縫會時刻提醒你曾經受過的傷。所以哪怕日子再順心,可是後宮裡的女人還是那麼多,爭鬥也從不會少。雖然那些鬥爭已然波及不到自己,可是看着曾經令自己瘋狂、憤怒,變得自己不像自己的那些女人們,她也還是會回憶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人如果長時間壓抑自己,不是抑鬱就是瘋掉。對於一直壓抑自己心中情緒的景嫺來說,藉此次機會把那些負面的情緒宣泄一下,也未嘗不是好事。她哭的那叫一個痛快。可是皇帝這邊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人的情緒是會傳染的,景嫺這邊哭的爽了,皇帝這邊也想哭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皇帝陛下心裡頭也是一大攤子苦水啊:不論是誰,轉世四回,眼瞅着變成跨國集團總裁,走向人生巔峰,就此成爲人生大贏家,結果吧唧一聲,變成了曾經的寶親王弘曆……回顧過去,弘曆、光緒、歷史學家……哪個身份不坑!好不容易熬出頭了,結果辛辛苦苦一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本來想着能和景嫺重頭再來,可誰能想到景嫺也是重生的呢?追一個不認識你的姑娘要比追一個你深深傷害的姑娘要難得多的多啊!
更何況,擁有現代人思維的弘曆對於那些有礙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的規矩、定例那是百般的不爽啊!可是,改革那是能麼好推行的?不是誰都能當小平爺爺的好不?八旗制度實行了這麼多年,早就樹大根深了,砍砍枝椏都要遭到上下反對,更別說弘曆想的是連根拔起?更讓人慾哭無淚的是,原本還是比較靠譜的皇阿瑪,也突然變得瓊瑤起來,差點來一出現實版的《步步x心》、《宮鎖x城》,讓他着實捏了一把冷汗。
懷裡的景嫺哭的傷心欲絕,安慰人的皇帝也是眼眶微紅,帝后二人在這一刻都把心酸化爲了眼淚:一個嚎啕大哭,一個此處無聲勝有聲。坤寧宮外頭候着的奴才們雖然站的遠,卻架不住耳力好:當奴才的,自然要時刻關注主子的一切,眼睛看不到的時候,耳朵也要聽得到,否則一個動作慢了,惹的主子不快,那可真是攤上大事了。此刻,所有在外頭伺候的奴才們都得了選擇性失聰,他們不約而同的默唸: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我是聾子,我是聾子……
有些人等得,有些人等不得。等不得的,就是五格格的奶孃小容嬤嬤。話說,這個小容嬤嬤還是容嬤嬤的侄女,因着一家子的皇后旗下包衣身份,加上容家對那拉家的一貫衷心,得以殺出重圍,成爲皇后嫡女的奶嬤嬤。早在她上任之前,容嬤嬤就對她進行了地毯式的洗腦,務必把小容嬤嬤□□成爲死心塌地的忠於皇后,忠於五格格,忠於那拉家的一代忠僕。
其實,就憑着容家的教育,即使不用容嬤嬤洗腦,這位小容嬤嬤也是皇后娘娘的死忠腦殘粉。作爲一個腦殘粉,自然是以皇后娘娘的利益爲先。俗話說,有奶便是娘,這話對於三四個月還不怎麼認識人的小孩子來說更是一條真理。所以爲了防止五格格只和自己親近,小容嬤嬤每天都會帶着吃飽喝足的五格格來皇后這兒培養感情,風雨無阻日日不落。當然,這五格格本就養在坤寧宮偏殿,所以這每日的感情交流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今兒個,這小容嬤嬤爲難了。帝后二人出宮,這是他們坤寧宮幾個重要奴才有資格知道的秘密。小格格今日已經醒了兩回了,眼看着太陽就要下山,小格格又醒了,這要是再不過去,等小格格再清醒,那恐怕就要晚上了。自己倒是無所謂,影響了皇后娘娘休息,那她可就罪該萬死了。
在屋子裡轉了兩個圈兒,這小容嬤嬤實在是等不及了,就使人去問容嬤嬤,皇后娘娘回來了沒,五格格還要不要去皇后娘娘處請安,這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這邊容嬤嬤得了信兒,突然覺着是個好機會,皇帝總說孩子是“他和皇后幸福的紐帶”(從現代歸來,皇帝養成了喜歡秀恩愛的毛病),如今他和皇后之間的氣氛並不怎麼融洽,那麼孩子也能緩和一下尷尬氣氛吧?
這樣一想,容嬤嬤帶着一顆英勇就義的心,在吳書來等人敬佩不已又無比擔憂的目光中,壯着膽子來到了內室的窗戶邊。皇帝爬了窗子還不忘記把窗戶關上,容嬤嬤此刻並不能看到裡面的情況。輕輕的敲了敲窗框,容嬤嬤問道:“啓稟皇上、娘娘,五格格醒了,想要給二位請安,不知……”
“小五醒了?快抱過來。”痛哭過後,景嫺的情緒正在慢慢平復,此時聽得女兒醒了,注意力也就得到了轉移。皇帝一把拉住景嫺,示意她看看狼狽的自己:鼻涕眼淚都蹭在了胸口上,袖子也溼了一大塊,衣服也皺皺巴巴的不成樣子。想想剛剛失態的自己,景嫺臉一紅:“皇上,臣妾失態了,還請皇上更衣。”雖然沒有惶恐不安,但是還是覺着自己錯了。
封建制度下的大家閨秀啊……皇帝暗歎一口氣,說不上是什麼心理。後世的野蠻女友、太后老婆確實讓人招架不住,可是這樣壓抑自己的景嫺……算了,一點點的改變吧。哦,這次景嫺沒有直接跪地讓他饒恕御前失儀,這也是一種進步不是。
在景嫺的服侍下換了衣服,因爲景嫺哭的實在是太久,竟然弘曆連裡衣都被哭溼了,在更換裡衣的過程裡,景嫺自然就看到了那個被自己咬到的傷痕。那一瞬間,景嫺一臉青白,眼看景嫺就要做出下跪的動作,弘曆一把把人拉倒懷裡:“不是說過了,咱倆是夫妻,做丈夫的惹了妻子生氣,本就該罰,朕還嫌你咬得輕了呢!”
一邊說,一邊安撫懷裡不安的人兒,直到她不再僵硬。“那皇上也得叫人來看看……”在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宣太醫”這三個字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到底,還是她親自拿了外傷藥給皇帝抹上,又給他換了裡衣、外套,又拿出自己新繡好的荷包繫上纔算完。
她自己倒是由容嬤嬤給收拾的——在她心裡,容嬤嬤就相當於第二個額娘,做女兒的,沒什麼是額娘不能見的,狼狽,就狼狽些吧。收拾妥當,小容嬤嬤也抱着五格格在外頭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