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秋月愣愣道:“結仇,我活了幾十年,就沒有聽說過南家和誰有仇。”
她苦口婆心勸道:“泰來,你說你心儀玉娘,如今也如你所願。明日就是你大喜日子,你這樣摔碎東西,是不吉利的啊!”
生活不順,日子艱難,她原本就一臉苦相。如今見兒子如此,她整個人越發沉鬱,看上去衰老憔悴,連腰背都有些佝僂起來。
李泰來看得有些心煩,乾脆閉上眼睛不說話。
南秋月嘆了口氣,這才彎腰拿起牆角的掃帚和撮箕,將地上清理乾淨。
人生最值得高興的兩件事,無非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金榜題名如今想都不要想了,洞房花燭就更談不上了。
原本娶南玉兒就只是想要出一口惡氣,所以想起明日的妻子,他不僅沒有半分期待,反而越發煩躁。
牀上他是實在躺不住了。
這個屋子也像一個巨大的囚籠,將他困在裡面無法呼吸。他強撐起身子,想要拿牀頭放着的柺杖,逃出這個籠子。
如不是因爲他的腿,他大概此時已經開始準備入場的行囊。
天道不公,以萬物爲芻狗。
他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趴着身子去夠柺杖,心裡越發惶急的想要出去透透氣。
他不能認命的被困在這間屋子的牀上,他要去問,問問蒼天,究竟誰要害他,讓他活得生不如死。
他趴在牀沿,呼呲呼呲喘着粗氣,如同一隻困獸。
還差一寸,再有一寸他便能摸到柺杖了,他甚至都能感覺到木質柺杖的堅硬和冰涼。只要抓住它,他便能夠撐着出去。
他的眼裡流露出無比的渴望,他手指顫抖着又朝柺杖伸過去一些。
“啪嗒!”一聲悶響,肉體與地面撞擊的聲音在狹窄安靜的屋內十分清晰。
李泰來一聲悶哼,痛得倒抽了口冷氣。
他整個人趴在地上,那條受傷的腿如同一條僵直的木棍,長在他的身上又醜陋又無用。
他緊緊咬着牙,用手肘支撐着身體向前爬去。但只是爬了一兩步,他的額上就沁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南秋月聽到動靜推開門。
“泰來,你這是做什麼啊?”她的聲音帶着哭腔,裡面有無助和絕望。
李泰來睜着猩紅的眼睛,終於拿到了柺杖,“娘,我要出去,我不想呆在屋內,”他用盡全力扶着柺杖想要站起來,但他剛剛撐起半個身子,柺杖在地上一滑,他又重重摔倒在地。
“泰來,你別這樣,你這樣,娘心裡難受啊?”南秋月終於忍不住抱住李泰來嚎啕大哭了起來。
李泰來淚光滾動,“娘,我不過是傷了腿,憑什麼便不能下場。我有滿腹經綸,我也還可以寫字,爲什麼便阻擋了我科舉的路啊,娘?”
李泰來問的撕心裂肺,南秋月哭得傷心欲絕,但,她回答不了他。
當朝的規矩,傷殘者,不能參加科舉,更不能取用。
自從李泰來受傷以來,母子倆小心翼翼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如今,李泰來終究是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結果,便是母子兩人抱頭哭了個天昏地暗。
到第二日的時候,兩人臉上陰鬱仍沒有散去。
劉婆婆倒是一身喜氣的邁進了李家的大門,在她身後,跟着一乘花轎和幾個穿着很齊整的小夥。
劉婆婆跟南秋月和李泰來道了喜,南秋月取了僱轎子的喜錢來交給劉婆婆。
劉婆婆伸手接過,順道說了幾句吉利話,便帶着花轎去了南家。
南玉兒已經梳妝齊整。她穿着略顯寬大的嫁衣,塗着厚厚的脂粉,雖然看起來老成了些,但總算是遮住了眼底的青色。
南老太太和南棟正襟危坐,只等着劉婆婆來接人。
出嫁的事宜早已經商量好,李泰來上不了門,便免去了改口這個最重要的環節,這多少顯得有點草率。
南老太太板着臉,南棟也是訕訕的。等劉婆婆帶着花轎來的時候,兩人神情俱有些古怪。
劉婆婆是見慣了迎親的場面,她人還沒進門笑聲便已先進入院子,“哎呦,老姐姐誒,恭喜恭喜,你含辛茹苦將孫女拉扯成人,如今孫女成親,你也可以享享兒孫福了。”
“借你吉言。”南老太太勉強堆着笑招呼道:“燕娘已經去集市上買來了早食,吃了再出門也來得及。”
“那就謝謝老姐姐和南掌櫃了。”劉婆婆指揮四名轎伕放下轎子,坐下吃早食。
南書燕將集市上買的饅頭和豆汁端出來,南老太太和南棟便陪着劉婆婆和幾個迎親的小夥吃早食,四個轎伕另擺一桌。
劉婆婆瞥了眼放在院子裡的兩隻扎着紅綢的箱籠,眼皮顫了顫。尋常人家嫁女兒,至少也要四臺箱籠,這南家真的是太寒酸些,恐怕前來迎親的小夥都沒有東西可拿,只能空手返回李家了。
真是不夠體面。
她暗中撇撇嘴,很快吃完早食,笑着道:“若是沒有其他的,就請玉兒姑娘出門了。”
南老太太和南棟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劉婆婆便進屋去請南玉兒。
南書燕陪着南玉兒一起出來。南老太太看着盛裝的南玉兒,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哭着道:“玉娘,祖母捨不得你啊。”
南玉兒卻沒有預想的不捨,反而一臉冷淡地看了看院子裡放着的箱籠,任憑南老太太抱着沒有說話。
南老太太看她如此,知道她心裡爲嫁妝的事有了隔閡,便抻起袖子擦了眼淚,止住了哭泣。
劉婆子看這情形,趕緊虛扶了南玉兒上轎,道:“姑娘是,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南玉兒彎腰上了花轎,李家請來接親的幾個小夥子點了一串爆竹,噼裡啪啦的爆竹在清晨的小巷子裡沒有讓人感到喜慶和熱鬧,反而因爲迎親隊伍越走越遠顯得有些淒涼。
這片刻的熱鬧很快便歸於平靜。南老太太扶着門,等迎親隊伍轉過街巷再也看不見,她才慢慢轉身往回走,那平日便有些佝僂的腰板,越發塌了下來。
平日裡南玉兒也隨時出門,那時也不覺得怎麼樣。如今她真的嫁了出去,立刻覺得整個屋子都冷清起來。
最關鍵是心裡空落落的。
南老太太一臉落寞,“燕娘,這幾日我也沒什麼胃口,不如你去集市上買兩碗甜漿回來,午食就不用做了。”
南書燕正好也有事要出去一趟,這倒是順了她的意。
從南家出來,她對直去了來福布莊。
巧珍倚着門雙手抱在胸前百無聊賴。看到她,咂咂嘴道:“南二姑娘的花轎剛從這裡過去,說實話,確實寒酸得很。迎親的幾個人手裡都沒有拿滿,也真是可憐。”
南書燕打斷她,“巧姨,我想做幾身衣衫。”
“前兩日不是才做了一身,怎麼又要做?”巧珍悌着眼問。
南書燕:“不夠。”
巧珍站直身子,道:“南家不會將你也要嫁出去吧?”
“我下個月要去平江,路上帶着好換洗。”南書燕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