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敬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姑娘護在身後。
雖然這姑娘從背影看去,和他身後那個碰不得的姑娘年紀應是差不多的。在他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前,兩姑娘都能當他女兒了。
但蘇敬正此刻卻對擋在自己前面的顏桃花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依賴之感。
他在父母面前,是夾在間的那一個,也是被忽略的那一個。侯老夫人對他沒有很多的期望,同樣也沒有很多的疼愛。
這種被一個明明不高大、不魁梧,甚至纖弱的身影護着的感覺,遠不同於先前陳天揚擋在自己面前的感覺。
蘇敬正望着面前的姑娘,頭的痛都覺得不明顯了。
而顏桃花也在全力和老婦人們鬥嘴。
最是嘴硬的當然還是劉大牛的長輩。
那最先顛倒黑白的老婦人對着顏桃花教育道:“桃花,你還小,不懂事,俺不怪你。但你身後這個男人真不是啥好貨呢。他剛還說自己是官老爺,他還說這小後生是將軍。啊呸,俺看他是滿嘴柺子話呢!”
站在顏桃花身後的蘇敬正忙表明道:“我沒撒謊,我是……”
“你還要騙俺們大侄女!”老婦人揚了揚手的棒子威脅蘇敬正道。
蘇敬正被這樣一嚇,辯白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顏桃花卻是替蘇敬正回了過去:“嬸子,俺還是喊你一聲嬸子。但街坊鄰居都在這,話俺還是要說清楚。俺一直說的話,到官老爺面前都沒錯。俺姐一日沒進你家的大門,你家劉大牛不該對俺姐動手動腳。”
“今日俺們要打的不是假官老爺,俺們今日要打的該是誰欺負俺姐呢。”顏桃花保持着張手護在蘇敬正的姿勢,轉頭同她姐姐說話,“四姐,你說,今天到底誰欺負你了?”
顏冬花看了滿臉鮮血的蘇敬正一眼,聲音依舊帶着怯意,但卻能聽得出是用力提高了音量的。
顏冬花答:“這人是救俺的。”
顏冬花又看着劉大牛道:“俺不是你婆娘,你不要欺負俺。”
話說到這樣,事情很清楚了。
那劉大牛和他長輩還想說點什麼,陳天揚站到了顏桃花面前。
他先前是對着一羣失去理智的百姓既無法動用武力,又無法講清楚道理。
如今好不容易來了懂理的,陳天揚當機立斷拿出腰間的令牌道:“本官與蘇大人身份都有令牌作證,並非妄言。如今既見了血光,諸位同我走一趟官府吧。”
先還蜂擁而出、義憤填膺的這些百姓頓時轉身跑了個乾淨。
那打傷蘇敬正的老婦人更是第一個。莫看她看去有些年紀,但跑起來步子卻一點也不慢。她還能回頭喊劉大牛:“牛娃,快跑呀。”
前一刻熱鬧非凡的麻雀巷口頓時變得安安靜靜。
顏桃花轉過身,看着蘇敬正,擔心地道:“他們都是跑回了家,你們不會還領人 來抓他們吧?”
蘇敬正這纔看清楚自己救命恩人的臉,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顏冬花,有些恍惚。
是雙生子嗎?
性格怎麼差別如此之大?
顏冬花也前了,她從懷裡拿出一塊藍色的粗布帕子遞給蘇敬正,請求道:“能不能不抓俺嬸孃他們?他們……他們都曉得錯了。”
劉大牛和他那長輩知道錯了嗎?
蘇昭寧並不認爲。
他們方纔轉身跑,不過是害怕真的被送官查辦罷了。而實際,蘇昭寧知道,陳天揚那番話是嚇唬他們的。
真要送官查辦,以他的身手,哪裡能讓人跑了?
巷子口處,蘇敬正已經接過了顏冬花的帕子。他明明疼得不行,卻還忍着疼痛在安慰這膽小的女子。
“沒事,這件事算過去了。”蘇敬正看向和顏冬花長得一模一樣,卻性情完全相反的顏桃花,道,“今日真是多謝姑娘你了。”
原以爲苦心謀劃,全部付諸東流了。但卻沒有想到,似乎結局也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差。
蘇昭寧在茶杯邊留下銀錢,然後起身離開了麻雀巷子口。
樓的南懷信手裡攥着一顆豌豆,目光牢牢鎖在正替蘇敬正查看傷口的陳天揚身。
他方纔醒悟了一件事情。
今日的計劃算是幾番波折,最終卻峰迴路轉。但波折之始,源於自己的一顆豌豆。路轉之時,卻是陳天揚出現了。
蘇昭寧沒有看清楚,南懷信卻是看清楚了的。
蘇敬正撞鋤頭,絕非自願。他根本不是爲了保護身後的顏冬花,而僅僅是害怕再惹來拳頭而已。
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落在一個運字。
運氣差,所以明明安排妥當的事情,仍飛來了橫禍,陷入了泥潭。
運氣好,則看似陷入絕境,依舊可以峰迴路轉。
面對陳天揚,南懷信是深刻體會了倒黴的人在好運的人面前是如何黴運翻倍的。
像現在,陳天揚明明只是意外經過,他纔是一直暗安排的那一個。
但讓蘇昭寧心願得成的是陳天揚。
更重要的是……
南懷信鬆開手,將手裡那顆豌豆丟棄在了地。
他在陳天揚面前只會更倒黴。但蘇昭寧在陳天揚面前,卻並沒有。
所以,從頭到尾,南懷信自己想錯了。
蘇昭寧從來不是最倒黴的那一個。只不過是每次南懷信出現,她都被分去了他的一部分黴運,她倒黴了,他沒那樣倒黴了。
而在幸運的陳天揚面前,蘇昭寧得到的也全是好運。
爲蘇敬正尋個新枕邊風這件事,如今的結果,雖然出乎意料,但遠最初的打算要好。
顏冬花身是有着“顏家女定生子”的名聲,但即便蘇敬正真納了顏冬花,怯弱膽小的顏冬花又如何能憑個妾的身份對抗正妻小黃氏?
顏桃花則不然。
雖然顏桃花與顏冬花是雙生子,但這妹妹卻遠姐姐能幹。
不僅是膽量更大,而且更聰明。
南懷信冷眼旁觀顏桃花今日的種種處事方式,不得不說,除卻出身,這姑娘的心思不深宅內院裡的大家小姐差。
一衆街坊本被挑撥得同仇敵愾,顏桃花一句“劉大牛”把罪魁禍首單獨提了出來。
在與那胡攪蠻纏的老婦人打嘴仗時,顏桃花條理清晰,直指要害,讓那老婦人根本無法再狡辯。
更令南懷信意想不到的是,顏桃花對那老婦人分明已經是怨氣頗深,但她仍懂得尊稱對方以免惹來對方其他挑茬。
這一系列連消帶打的行徑,這顏家老五稱得一句“有勇有謀”。
這樣的女子,真進了長安侯府二房,那小黃氏哪裡還有時間去謀算蘇昭寧?
敵人的弓箭已經蓄勢待發,小黃氏卻仍在昌明觀強求一個緣分。
此次,她吸取次的教訓,一開始不止領了四個丫鬟進其。
除卻自己院子裡的一二三四等丫鬟,蘇敬正身邊的也被她一應帶。
進第二輪的時候,昌明觀裡的院子遠過去要擁擠。
侍衛領着帶去的人迅速搶浮蓮,小黃氏帶去的丫鬟們也是每個蓮池前站好幾個。
小小的四個蓮池,旁邊都是圍滿了人。
“今日人怎麼這樣多?”有人提出質疑道。
小道士們迅速對着領香時登記的冊子清點,很顯然面前的人數有很大的問題。
原本道觀寺廟,講的都是誠心。誰能想到這種地方也有人會耍心眼?
清點結束,浮蓮也早已經被搶完。
小道士們只能吸取第二輪的教訓,對進入第三輪的人一個個憑蓮對冊覈實無誤後,再單獨領進去。
侍衛看了看自己這羣人手的五朵浮蓮,其恰好有一朵浮蓮下繫有紅線。
竟是進了第三輪!
他頓時一喜。
看向盯着的蘇二夫人那邊,只見一個丫鬟給她家主子也遞了一朵帶紅線的浮蓮!
侍衛又是一悲。
這第三輪可一定要把蘇二夫人刷下來啊!但憑藉他家侯爺歷來的運氣,豈不是十分之困難……
待小道士宣佈了第三輪的規則後,侍衛的臉都愁成了苦瓜樣。
各寫一個道字後,再畫一個簡單的記號在紙,然後交予小道士。
同樣的道字,不同的圖案,這些仍是在憑運氣啊!
總不可能有人寫了道字後,還畫一幅《冬至河圖》啊!
即便有人真畫了,天機道長又不是顧書令,也未必會挑啊。
侍衛望着那邊已經交了紙去的小黃氏,內心十分掙扎。
畫什麼?
自家侯爺運氣那麼差,畫什麼有用?
侍衛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一事!
既是隨意畫一物,自己完全不必畫侯爺相關的,畫個吉祥物好啊!
什麼吉祥物呢?
侍衛想了想,落筆交紙。
最後一輪進入的人很少,結果也出來得很快。
侍衛並沒有被挑,但令他鬆了一口氣的是,蘇二夫人小黃氏也沒有被挑。
兩個落選的人,一個歡天喜地地回去,一個滿臉怒氣,下定決心要明天再來。
當然,第二日,有過經驗教訓的小道士,對進入第二輪的人進行了一對一憑冊對那是另說。
總之,在這昌明觀裡,小黃氏是日復一日的失敗。
而她不在的長安侯府裡,蘇二老爺也是日復一日地收着顏家姐妹送來的東西。
雖然這普通百姓家裡能拿出來做謝禮的莫不是雞蛋這類實在不足以一提的東西。可對着顏家姐妹送來的雞蛋,蘇敬正也能百看不厭。
顏五姑娘真關心自己。蘇敬正歡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