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寧是從陳雨蕊被調戲一事想到的這次戶部事情的另一種可能性。
軍糧缺失是整個戶部被捲入的根源。
但是實際，軍糧這事應當至少有兩方的說辭。一方是送的，一方是收的。
真的數目不對，除了送的撒謊，可能是收的撒謊了。
所以，陳天揚也極有可能被被捲入其。
最令人擔心的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當日陳雨蕊被調戲，蘇瑾瑜、南懷信、顧大公子三個男子挺身而出，都未能得到百姓的認同。而陳天揚的名號一出來，百姓立馬態度發生了天地下的改變。
此一事，足以窺見陳天揚在百姓心的地位。
官員受百姓愛戴是好事。但是太過愛戴，未必是好事了。
蘇昭寧猜測皇帝這次動怒，也許真正想撒氣的對象是陳天揚。所以她理解周大公子對自己提出的婚事，但理解不代表要接受。
像現在周大公子對自己如此發怒，蘇昭寧也並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決定。
她心平氣和地回答道：“我是不會嫁給陳小將軍的。”
這開門見山的答案，讓周大公子的臉色勉強好看了一些。
而在不遠處的陳雨蕊，一臉的不敢置信。
她先前聽周大公子那般訓斥蘇昭寧，有些詫異了。
陳雨蕊不明白，這蘇大公子入獄，戶部的事情，怎麼跟她哥哥相關了。
而聽到蘇昭寧的話，陳雨蕊對那亭子的周大公子產生了一絲不悅。
她兄長與蘇姐姐之間，根本不需要外人來說。
他逼得蘇姐姐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想要做什麼。
周大公子想要做的事情，其實並不自私。
他聽蘇昭寧有退一步的意思，便把激動的情緒也收斂了一些。
周大公子自認爲頗有耐心地同蘇昭寧道：“你另嫁他人，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即便你說不嫁陳天揚，但只要你一日雲英未嫁，他一日不會死心。”
“有些事，你還沒有想清楚嗎？”周大公子皺眉看向面前的蘇昭寧，準備把話攤開來說。
蘇昭寧卻制止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讓陳小將軍尚主。”
功高震主，是爲臣者大忌。
而陳天揚如今的優勢在於，他的將軍夫人還虛位以待。若是他成了皇帝的自家人，這功高也不值得皇帝憂心了。
這一點，蘇昭寧是方纔想到的。
周大公子自己方纔說得很清楚。他想娶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的。既然犧牲自己的婚姻也要娶她，顯然是她嫁人對大局有利。
蘇昭寧擡眸望向面前的周大公子，一字一頓十分肯定：“周侍郎，我覺得，陳小將軍不是那種苟且偷生之人。他尚不尚主，除了他自己想，其他人誰也不可能強迫他。”
陳雨蕊已經越來越聽不懂蘇昭寧和那位周侍郎的話了。但是聽到這裡，她卻覺得，蘇姐姐真是她哥哥的知己。
她哥哥曾經同她說過，一生戎馬也無怨無悔，唯獨不想婚姻之事受人束縛。
所以儘管在遇到這蘇姐姐之前，陳雨蕊和陳夫人都很擔心陳天揚會執意要娶安怡。但實際，不夠動心，即便是青梅竹馬，陳天揚也沒有勉強自己。
這樣的話，陳雨蕊很理解。但周大公子卻不能。
他聽了蘇昭寧的答案，忍不住拂袖而去。
留下的，不過是一句對蘇昭寧失望透頂的話。
“我高看蘇姑娘了。”
周大公子離開後，陳雨蕊立刻跑了過去。
她替蘇昭寧忿忿不平道：“這周侍郎怎麼這樣啊。蘇姐姐與他意見不同，他貶低蘇姐姐。真是妄爲男子。”
另一個周侍郎在陳雨蕊身後頓住了腳步。
周軒林覺得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蘇昭寧看到了周軒林，主動前同他打招呼道：“周侍郎。”
這稱呼，周軒林頓覺陳雨蕊像在罵自己一般。
好吧。不管這母老虎怎麼說，他可不能妄爲男子。
周軒林同蘇昭寧道：“蘇二妹妹，我來尋你，是爲了瑾瑜的事。”
蘇昭寧點了點頭，先謝後問道：“勞煩周侍郎了。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你能做的，是不要去找任何人了。”周軒林看了蘇昭寧一眼，他目光不自覺往蘇昭寧旁邊的陳雨蕊那邊去了一下。但他極快地又收了回來，想到自己即將要說的話，周軒林有些內疚。
他似乎什麼也沒幫好友。
“那個，不知道瑾瑜同你說過沒。”周軒林低下頭，不敢再看蘇昭寧，他艱難開口道，“我有個姐姐在宮。”
“我原本是想讓姐姐去皇后那邊求情，看能否把瑾瑜先放出來。再不濟，我去見他一面，問下情況也好。”周軒林說完這些，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這聲嘆氣，讓蘇昭寧心情頓時十分沉重。
是陳雨蕊也跟着擔心起來。
陳雨蕊跺了下腳，催促道：“然後呢？到底怎麼樣了？你一個大男人，吞吞吐吐幹什麼，快說啊！”
看着陳姑娘跺腳的那一下，周軒林又覺得自己腳尖也痛了。
他下意識把腳往後收了收。
蘇昭寧也看向周軒林。
周軒林繼續往下說道：“我還纔跟姐姐開口，姐姐便告訴我了。說是朝堂聖那一震怒才結束，後宮收到了不少傳信。”
“戶部是個好地方，當初進去的人，也無一不是削尖了腦袋進去的。所以這一出事，大家自然還是能動用的關係都動用了。”周軒林擡頭看了一眼蘇昭寧，問道，“你們知道戶部尚書的背後是誰嗎？”
陳雨蕊父親是威遠侯，哥哥又是驃騎將軍，對朝堂後宮蘇昭寧更爲了解一些。
她脫口而出道：“是皇后吧。戶部尚書算起來，是皇后的舅舅。”
“是。”周軒林又問，“那你知道戶部幾個侍郎，除了瑾瑜，其他人是些什麼關係嗎？”
“我聽說過一個，說是那姓陳的侍郎雖然姓陳，但是早年其實是一直是在養在許侯爺身邊的。這樣算起來，其實倒也能跟太后扯些親戚關係了。”陳雨蕊下意識順着周軒林的話做答。
不過她答完這一句，又急躁起來。
陳雨蕊催促道：“你光問這些做什麼，趕緊說關鍵啊。”
“關鍵已經說了啊。”周軒林覺得這陳姑娘實在是涉世未深，太不懂朝堂之事了。
好吧，一個女子，他也不該苛求她懂朝堂的。
“雨蕊，不必催促周侍郎，我都明白了。”蘇昭寧聽完周軒林的這些話，心情越來越沉重。
周軒林才自我安慰完，沒想到蘇昭寧開口了。他忍不住問道：“蘇二妹妹真的都明白了？”
蘇昭寧苦笑道：“周侍郎的意思我確實明白了。我不會再去四處求助。起戶部其他人，我大哥哥算是最無門路的一個了。他們都沒有辦法，我求人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讓大哥哥在聖面前途添不喜罷了。”
“更何況……”蘇昭寧望了眼陳雨蕊，又望向周軒林，她自欺欺人的問了句，“周侍郎覺得周侍郎那話如何？”
她希望那是假的。
兩個周侍郎，但問的人不迷糊。
聽的人也沒有迷糊。
周軒林愈發不敢看陳雨蕊了。
但問題，他還是回答了。
“我讓你別去找人，也有這個意思在其。平常時候，要動一個人很難。這種時候，人的自私出來了。”周軒林說得很晦澀。
但他的話，蘇昭寧全能明白。
是了，戶部是這樣一個關係龐大的地方。皇帝要動這裡，那些人會拼命想辦法。
不惜推出別人。
哪怕那個人是他們或許曾支持過的陳天揚。
帝王之術，亦是百折曲回。
皇帝此舉，既能處置功高震主的陳天揚，又不會給自己留下狡兔死、走狗烹的名聲。
爲了自家的兒子、夫君、弟弟等，戶部後面這些人，必當齊心合力，將軍糧的錯全部推到軍隊那邊去。
軍糧有沒有過問題，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蘇昭寧不禁想起陳天揚那封信來。
在前不久送來的那封信裡，陳天揚滿紙只有即將回京的喜悅。他還不知道，如今京城等待他的，是一張天羅地。
這張，在陳天揚的軍隊駐紮在京外十里地的時候，徹底織好。
蘇柔嘉來同蘇昭寧憂心忡忡地說，陛下已經決定，待陳小將軍入京，請其一同參加三司會審。
軍糧之事，開始徹查。
三司會審的堂，軍營遞迴的摺子，戶部出糧的賬單，以及小吏之死，全被擺在了明面。
陳天揚率先開口。
他性子直率，並不會隨意污衊同僚。所以那摺子說的缺糧兩萬五千擔，陳天揚便當場否了。
他說自己沒寫過這樣的摺子。
滿座譁然。
這軍糧案，莫非從一開始是錯的？
這話尚未有人說出來，已經入獄了一段時間，在堂下受審的戶部之人有喊了出來的。
“陳小將軍如今又打了勝仗，竟是目徹底無人了！這摺子，你說是缺缺，翻臉說不缺不缺。可憐我們這些人，因爲你一道摺子，在獄待了這些日子。名聲盡毀！”
“臣請嚴查。”會審的官員有帶頭跪了下去的。
皇帝無奈，便點頭肯了。
這個局勢，顯然變化得太快。快得簡直帶了一絲迫不及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