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偏僻山村之中,偶爾傳出幾聲慘叫,卻沒有引起太多動靜,足生羊蹄、頭頂劣角的饕獸偶爾擡頭觀望,隨即埋頭繼續啃食。
一頭瘦弱饕獸徘徊屋舍間,鼻頭抽動,發現躲進柴棚的村婦,揮動爪子撥開乾柴,抓住她的腳踝便將其拖出。村婦尖叫欲逃,瘦弱饕獸豈會放過,低咆着奮力撲出,直接將村婦按倒,依循着本能將衣物撕碎,長滿尖牙亂齒的口中唾涎滴落。
村婦瘋狂扭打掙扎,弄得饕獸越發煩躁,它隨手抄起一旁石臼,高高舉起,朝着村婦腦袋砸落。
只一下,村婦便沒了動作,整個人癱倒在地。
饕獸沉默一陣,齜牙咧嘴像在發泄不滿,隨後又狠狠用石臼砸了幾下,將村婦顱骨敲破砸碎,流出內中紅白混雜的腦漿。
彷彿聞到美味佳餚一般,饕獸直接一頭紮下,竭盡全力吮吸腦漿,轉眼舔得乾乾淨淨,捧着半截頭蓋骨,意猶未盡。
正當饕獸試圖將村婦屍體開膛破肚,忽聞身後輕盈風聲,扭頭望去,正好見到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落下,她身穿雪白勁裝,頭戴帷帽,手持一柄紅鞘長劍,將將及肩的短垂紗帷間,隱約可見凌厲眉目。
饕獸望見那被雪白勁裝勾勒出的曼妙曲線,沾滿血污的嘴臉浮現出再露骨不過的貪慾,胯下一根醜物陡然腫脹昂揚。
但是不等饕獸有所動作,忽而青芒一閃,白衣女子便已出現在饕獸身後,徐徐歸劍入鞘。
極爲犀利的劍光從饕獸體內爆出,瞬間將它斬成十餘截,在周圍地面牆壁留下道道劍痕。
白衣女子紗帷輕擺,周身罡氣自發,不曾被饕獸血污沾上半點。她低頭望向被害村婦,握劍之手越發攥緊,胸中似有強烈憤恨。
此時村落中忽然傳出饕獸嘶吼,此起彼伏,緊接着便是一陣奔逐動靜。白衣女子躍上屋頂,望見數以百計的饕獸朝着下方田野跑去,那裡有一名青袍男子手託香爐,以身爲餌,誘使饕獸現身。
雖說這種場景早已見過不止一次,但白衣女子還是不免心生驚懼,她身形一縱,好似掠水飛鳶,朝着山下疾馳而去,身法之速,常人肉眼只能看到一抹白影。
白衣女子在飛馳間拔劍出鞘,青芒如疊浪排空,所經之處,饕獸紛紛化作殘碎屍骸。
長青遠遠望見白衣女子來到,正要開口,旁側吼聲如雷,一頭身高丈許的饕獸,頭上長出一對烏黑大角,較之其他同類強壯許多,手中掄着一根大木棒,朝着自己衝撞而來。
“小心——”
白衣女子見狀心頭猛地一緊,高聲驚呼,但長青不疾不徐,垂手劍指一提,腰間轆轤劍脫鞘自飛,流虹如匹練,直射黑角饕獸而去。
孰料鏗然一聲,早有預備的一劍,正中黑角饕獸咽喉,劍鋒僅能沒入寸許,勉強令其停下奔襲腳步,卻無法傷得更深。
“咦?”
長青略感訝異,憑藉劍氣,他感應到這頭黑角饕獸一身銅皮鐵骨,筋肉堅若磐石,哪怕是自己養煉數年、用功不輟的飛劍,竟然也不能將其一劍梟首。
江淮叛亂至今已有數月,長青也一直在江南各地活動,主要便是尋找饕獸行蹤並加以消滅。
這些饕獸神出鬼沒、來去如風,往往不喜在人煙興盛的城郭市井停留,偏好襲擾鄉野村落。
而且饕獸往往是數十上百一同活動,趁着拂曉或黃昏時分,從山林中成羣結隊衝出。
江南許多村落過慣太平時日,並無太多防備,饕獸一至,轉眼淪陷。
由於饕獸擅長奔躍、嗅覺敏銳,普通鄉民往往是逃之不及,也無處躲藏,只能成爲饕獸的腹中餐。
若是婦女,恐怕還要被饕獸凌辱一番。長青前些天搗毀的一處饕獸巢穴中,甚至發現被饕獸擄走的婦女,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除此以外,長青還發現這些饕獸並非一成不變。短短數月間,就有幾頭饕獸長得越發高大,軀體四肢相較其他同類要強壯許多,而頭上犄角變長變粗,則是更爲顯著的特徵。
毫無疑問,越強壯、越高大的饕獸,便是族羣中的首領。它們不止實力更爲強悍,而且也具備超出本能慾望以外的智慧,曉得使用粗劣的工具和武器。
但眼下這頭黑角饕獸似乎還要更進一步,它的筋骨體魄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轉變,青黑色毛髮之下,是隱約浮現金屬光澤的厚實皮膚。
面前惡風掠過,長青閃身避過木棒。這根原本用來支撐屋頂的椽柱,比男子大腿還粗,此刻被黑角饕獸當成武器。若是結實捱上一棒,就算有法術護身,也免不得受傷吃痛。
長青足尖輕點,仗着法術加持,身法輕盈非常,連連後退十餘丈,拉開彼此距離。將引誘饕獸的香爐撇到一旁,雙手掐訣,氣貫陰陽,玉柄轆轤劍直飛沖天,隨即御雷而降,正中黑角饕獸頭頂!
轟然巨響,震耳欲聾,黑角饕獸彷彿被神人一掌按進地裡,碩大腦袋半埋泥中,其中一根黑角被天雷削斷,青黑色毛髮上還有幾縷雷火躍動。
吐出一口濁氣,長青剛一站定,另外又有幾頭饕獸嘶吼圍上。不等他施法御劍,凜然青芒掃來,輕而易舉將饕獸斬首,白衣女子落在他身旁。
“你太冒險了!”白衣女子一來便呵斥道。
“我早有防備,自是無虞。”長青問:“若有其他饕獸圍攻,不是還有三娘你掩護麼?”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壓低了帷帽,還想說話,那頭黑角饕獸緩緩站起,仰頭髮出一聲長長嚎叫,引得惡臭腥風四起。
“小心,這頭饕獸不比尋常。”長青迅速調攝真氣、凝思存想。
楚婉君持劍上前,彷彿整個人都是出鞘利劍,銳不可當。
黑角饕獸頭頂受傷,血腥味讓它狂性大作,舍下木棒,朝着長青二人撲來。
“爲我拖延十息。”長青沉聲一句,他看出這黑角饕獸體魄強悍,不用威力絕大的法術,斷難將他一舉誅殺。而越是強悍的法術,凝功施展越要細緻調攝內外氣機。“你放心施法便好。”楚婉君摘下帷帽,眉目凌厲,重新束起的高馬尾隨着罡氣鼓盪而搖擺。
眼見黑角饕獸已至三丈開外,楚婉君一步踏出,劍上青芒大綻,紛亂劍光彷彿竹海碧濤,層層疊疊傾瀉而出!
黑角饕獸不知閃避,正面接下劍招全部威力,一時間金鐵交擊之聲不絕,青黑毛髮被寸寸削飛,終於顯露出那銅鐵般的渾實筋骨。
楚婉君劍招極利,就算是精鐵塑像,也能斬成十幾截。然而那黑鐵饕獸除了毛髮脫落,身上只有細密劍痕,難傷根本。
看出對方體魄堅不可摧,楚婉君轉換策略,迎頭直上,罡氣凝於劍上,鋒銳霎時倍增,欺近饕獸身前,連刺三劍,皆是命中要害。
然而長劍遞出,楚婉君只覺得自己在跟一堵牆壁較勁,雖然劍鋒勉強刺入饕獸身中,但光是反震之力便讓她虎口生疼。
隨着第三劍落下,黑角饕獸前衝勢頭終被遏制。眼看它肩頭聳動,雙臂意圖攏抱,楚婉君伏低身子,從對方腋下閃躲而出,同時拖劍掃蕩,火星迸濺,在饕獸腰肋間劃開長長傷痕。
然而足可分金斷玉的一劍,在黑角饕獸身上只能留下兩寸深的傷痕。對於身高一丈多的怪物而言,這種程度的傷口絕對談不上致命。
但腰肋受痛,仍是讓黑角饕獸大爲憤怒,它回身甩臂,胡亂掄打,意圖將敵人碾成肉泥。
不過楚婉君更快一步,白影晃動,在兩條鐵臂攪起的風暴中閃避遊移。時不時刺出一劍,皆是針對手腕、肘彎、腋下這些脆弱部位,就算不能將饕獸擊殺,起碼也要廢了它的一條臂膀。
一連串瞬目交鋒,黑角饕獸周圍彷彿有十幾道白衣鬼影閃現,楚婉君傾盡全力運使身法,牽制住黑角饕獸,誰也沒法戰勝另一方。
十息雖短,可是對於生死較量已經足夠漫長。黑角饕獸儘管受傷,卻仍舊強悍暴戾,而且被楚婉君遊移閃避惹得極爲煩躁。
怒吼一聲,頂上黑角突生異樣,茫茫黑翳向外擴散。楚婉君頓感氣機一滯,身法慢了半拍,饕獸的拳頭便立刻如攻城巨槌轟來!
楚婉君勉力橫劍一擋,只覺巨力如狂潮碾過全身,直接倒飛而出,縱有罡氣護體,也不免筋骨震顫,若非根基深厚,這一擊定受重創。
長青見狀雖然焦急,心念卻不敢有絲毫疏忽,正逢功行圓滿,神將顯形,煌煌金雷密織如網,匯聚劍鋒之上,傾天而落!
黑角饕獸避無可避,高大身形轉瞬被天雷吞沒,不甘咆哮也被雷聲覆蓋,彷彿要將它存在於世的證明徹底湮滅。
一雷之威,天地皆驚、山川同感,不遠處還有幾十頭饕獸,見此情形不敢上前,但長青沒有放過他們,心念微動,神將揚弓,四面雷降,剩餘饕獸皆遭天雷殛頂之威,灰飛煙滅!
隆隆雷聲在遠山間迴盪不休,長青徐徐吐納,神將雖然隱去,但他周身仍有磅礴雷霆氣息縈繞,哪怕此刻有妖魔邪祟試圖偷襲,也會遭受雷霆反震之威。
看着地上一灘焦痕,那黑角饕獸被轟得形神俱滅,長青暗自震驚,倒不是因爲自己法術威能,而是這饕獸不光形骸體魄強悍,那看似混沌的神魂心智,同樣難以摧滅。
雷霆鋒尖殛落剎那,長青隱約窺見到太古洪荒的一角,那是與如今世間截然不同、無法相容的存在。
“那便是太古大凶?”長青似乎有所領會,沒有細想太多,稍加調息,周身氣機安定之後,立刻去照看楚婉君。
“三娘,伱沒事吧?”長青剛一靠近,正要擡手搭腕按脈,卻又忽然停住。
楚婉君此刻坐在地上,見他如此,忽然動念說道:“可能傷了幾根骨頭,你能不能幫我摸摸?”
長青一時默然不語,消滅饕獸這事,長青向何老夫人提議後,派遣了一批人手協助。結果他們還沒出發,楚婉君便匆匆趕來,說是要參與其中。
原本長青還記着楚婉君先前異樣,希望她安生修養。可楚婉君親自去求何老夫人,興許是想到三娘多年留在吳嶺莊後山,如今恢復神智,想來也該出門遊歷一番,重新經歷人事,何老夫人便贊成了三娘與長青同行。
好在一路上楚婉君並無異樣表現,而且她武功高超,幾次饕獸襲擾村社,就是靠她直接持劍殺進殺出,從而大振士氣。
然而在單獨相處時,楚婉君根本不顧男女之防,弄得長青很是尷尬,不知如何應對。
長青不是程三五那種恣意放浪的性子,即便知曉江湖兒女沒有太多禮教講究,但他自己還是偏好對自己嚴加約束。
更何況他對於成家立室,尚且拿不定主意。面對楚婉君那不加掩飾的好意,也不敢隨便迴應。
“我看三娘你應該沒有筋骨斷折,只是有些瘀傷。”長青當然不可能伸手去摸,他後退半步,取出一個小盒:“這是生肌玉膏,能化散瘀血、滋養肌膚,三娘拿去用吧。”
楚婉君微微擰腰,甩開馬尾,眉頭微蹙:“我應該是摔到後背了,一伸手便疼得緊,你來幫我敷藥吧。”
長青略感手足無措,只得左右環顧:“如果真要敷藥,切忌見風。此地荒郊野嶺,不大適合……三娘能否再撐持片刻?我們這就下山,到了驛旅客舍,再讓隨行婢僕幫忙。”
聽到長青這番話,楚婉君神情立刻變得低落,當即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奪過長青手中藥膏,轉身離去,動作矯健、步伐輕盈,絲毫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模樣。
長青並非鐵石心腸,並不願意弄成這種狀況。可他實在沒有膽量邁出那一步,又擔心自己一時放縱而辜負佳人,最後只能硬着心思,刻意迴避對方好意。
輕嘆一聲,回頭望向杳無生機的村落,長青有些慚愧,自己來遲一步,又讓許多無辜百姓遭殃,然而相似的情景,這一路上實在看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