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攀下腳的確很重。
林福兒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望着天狠狠地吸了一口涼氣,沉甸甸的皮球撞在胸口上,胸口突然間隱隱作痛。
不過,還好是攔着了。
福兒嘆息着拍了拍懷裡的球。
當事人從容淡定,只是她的小夥伴們全都驚呆了。
“看不出來呀,林福兒還藏着這一手呢!”陳二妞一拍大腿,憤怒地蹦躂了起來,林福兒這個死丫頭哈,啥時候跟她還藏秘密了!
“是啊,這已經是……已經是第六次了,她竟然每次都能守住球門!!”蕭夢瑤也很震驚。
她素來便知,李攀此人在讀書上頭是個不成器的,可他腳上的實力,就連父親也常在暗地裡稱讚。而林福兒回回都能攔住他踢來的球,可知也不是個簡單的。
熊耀羣裝作不經意間混進妹子堆裡,也跟着指指點點:“他奶奶的李二蛋子雖不是東西,可他腳上的力道就連老子也是撐不住的,林福兒一個姑娘家居然能做到,還真是神了。”
“是啊,”武夫子也跟着感嘆了一聲,還是非常滄桑的那種,然後一轉眼瞟了瞟混進妹子堆裡擠來擠去如魚得水的熊耀羣,嫌棄了一句,“你怎麼混到這邊來了?”
於是……眉開眼笑的小胖臉瞬間皺成了大窩瓜臉,撓撓頭,不情不願地回到了自己該站的地方——陽剛氣十足的丁亥班。
丁亥班的小算盤探頭探腦地拉了拉熊耀羣的衣角:“哎,熊哥,天班的姑娘們香不香?”
熊耀羣咳了咳,模仿了一番老大的做派,矜持自傲地揹着手。老夫子似的嚴厲規勸道:“小算盤啊,不是我說你,咱們來這兒是爲了學習聖賢之道的,又不是來竊玉偷香的。”
小算盤:“……”熊哥,咱能不矯情嗎?
“對了,我方纔聽見有人在那兒嚎什麼亂七八糟的,那人誰啊?”奸笑。深深地眯上眼睛。小胖臉積累出一層層皺紋。
小算盤的消息來得還算快:“一個乙巳班的小屁孩兒,似乎是林福兒的弟弟。”而林福兒這個名字,如今都快傳遍大半個青陵書院了。
“嘿嘿。走,會會去!”熊耀羣大喜。
林福兒可沒想到連她弟都連帶着出名了。
她如今只管接球而已。
兩個人的蹴鞠賽,一人進攻一人防守,整個過程中毫無障礙。更不會有人下絆子使陰腳,說真的。其實沒什麼難度。
但越是這樣,就越容易敗在細節上。
儘管……胸口隱隱作痛,林福兒也只管用風一般的速度和城牆一般寬闊的胸懷牢牢攔住在場上翻滾的皮球。
李攀這邊就要焦躁許多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林福兒不過是個姑娘家。竟會有這樣強悍的實力和體力。
自己的腳自己是最清楚的。他那一腳下去,若是換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說不定就成了一件人命官司了。就算是蕭夢瑤陳二妞這樣健健康康的,也會因爲扛不住多次猛烈的撞擊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要不就會因爲大幅度的運動導致體力不知道,最後直接脫力暈倒。
而林福兒,似乎只是臉蛋更紅潤了一些……
看起來,倒的確是個人物啊,李攀的心境不由得凝重起來。
從此,林福兒在他眼裡再也不是姑娘家了,而是可敬的對手。
李攀一旦無所顧忌了,下腳便愈發重了,皮球飛躍的路線也越來越曲折。
球門,也一次比一次更難防守。
汗水從濃密的長髮裡漸漸滲了出來,從額頭,一點一點,慢慢地滑進溼熱的眼眶裡。
林福兒擡袖往腦門兒上抹了抹,彎彎的眼睛透着笑意,她都快不記得上次這樣奮力拼搏於綠茵場,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了?
那個時候的她,驕傲,莽撞,熱情,卻偏生懷着一顆逆流而上的好戰之心。
她原以爲,二十多年過去了,就算得以重生,容貌也得以年輕,可是她的心卻已然刻滿了歲月的皺紋。
直到這一刻,林福兒才明白,縱使青春不再,但只要懷着一顆熾熱鮮活的心,那她永遠都能這樣驕傲下去。
結果:一共是十二個球,真正踢進球門的只有兩個。
林福兒對自己的成績很是滿意,雖然她多年以前就被人冠以“足球女王”的稱號,畢竟在工作以後,已經很多年都沒再碰過類似的東西了。
今日她能有這樣的成績,全都賴對手之力。
說白了就是——對手太弱了……
或許在青陵書院裡李攀的蹴鞠技術算得上一流,或許他真真是天賦異稟,但他卻生在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裡,喜歡蹴鞠的圈子太少,生生把他的天賦給埋沒盡了,轉而成了助她進球的豬隊友。
踢完上半場是休息的時候,只見李攀滿臉怨氣地離了蹴鞠場,林福兒估摸着他找地洞哭去了。
陳二妞也不知啥時候不見了,林福兒陰險地想,二妞子是不是悄悄跑過去安慰一顆碎成渣渣的少男之心了呢……
林福兒捂嘴樂了樂,然後剛想在天班同窗面前來個耀武揚威圖個樂呵,結果人家一個個都橫眉冷眼地別過身子,正臉都不帶對着鏡頭兒的。
猶豫了好久的木六六這才一臉擔憂地走上來:“福兒姐,你……好自珍重吧。”
?!
“阿六,不是,你們,你們這是咋了?”怎麼一個個避她就跟避瘟神似的。
木六六使勁兒撓頭,要怎麼說呢這:“那個……福兒姐,你……你方纔在場上流了許多汗,衣裳都打溼了,身子的輪廓顯出了不少……”她其實還想補充一句來着,林福兒的那啥沒她大!
林福兒徹底愣在了當地。
這叫啥說法啊?!運動當然是要出汗了!出汗……那衣裳能不打溼嗎!就算衣裳溼了。這也是在冬天好吧,她穿那麼多層,他們還能看出啥輪廓來呀?整得她好像在裸/奔一樣。
論封建殘餘的危害啊。
也怪不得天班那些個講究的姑娘小姐們不願親近她了。其實,在現代看來,這根本不算什麼好吧,在競技項目裡面,足球的暴露度可完全沒法兒和跳水游泳相比。只是……在古人們看來這事兒可就不得了了。
林福兒苦笑了一番。又抹了把臉,整個兒一副欲哭無淚喪家犬的倒黴樣兒,以此來紀念她逝去的婦德。
自此以後。男人不把她當女人看,女人也不把她女人看,她似乎再次墮落成……女漢子了。
休息完畢,女漢子。呃不,林福兒再次昂首闊步走上蹴鞠場。李攀也不知從哪嘎達鑽了出來,灰頭土臉地就上了場。
唯有突然冒出來的陳二妞揮着小手絹兒熱淚盈眶地搖手致意。
兩方的氣勢緩緩產生了變化。
至少,林福兒不再被人輕視。這一點變化對她來說,有利。也有弊。
李攀不再輕敵,只奈何大勢已去。
而林福兒下腳不如李攀那樣重,畢竟這是踢球不是踢人不是?
好在她勝在靈巧多變。花樣繁多,蹴個鞠簡直可以和踢毽子相比。一路奔着高太尉的發跡之路遠去。
她倒覺得李攀的問題主要是心理素質不過關,長久以來的勝利讓他始終高高在上,他享受着雲端裡的得意,卻從未經歷過跌入人生谷底的頹喪,於是實力也隨之大幅度崩盤。
“奶奶的,這李二蛋子咋回事兒啊?怎麼還不如以前對踢的水平了!”曾經打敗過自己的人如今變得這麼弱小,熊耀羣覺得不可思議,心裡矛盾極了,先是有點兒高興,緊接着卻是一陣陣失落。總之感情複雜得很。
“林福兒!林福兒!”阿壽握着拳大聲喊了起來。
先是一個人,然後就是一羣人跟要債似的尖叫道——
“林福兒!林福兒!林福兒!”
那場面大了去了。
武夫子對她也倍加讚許。青陵書院能出這麼一個女學生,真真算是奇蹟了。
面對“加油助威”,福兒只是睫毛輕顫,微微一笑。
須知,她的心理素質可是經過多年的考試、會議、交流練出來的,纔不會因爲一點點叫喊就亂了心境。
雖然她的長處是防守而不是進攻,但在蹴鞠之時卻也是靈活運轉花樣百出,直把蹴鞠的皮球玩兒成了足尖兒上的悠悠球。
最後,林福兒也踢了十二個球,勉勉強強地進了六個,李攀則生生用雙臂攔住了一半。
奈何已是大勢已去,江河日下。
“我認輸,你……很強。”李攀心裡還存着些許怨氣,倒不是因爲自己輸了,只因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特麼的竟輸在了一個弱女子手裡!
他奶奶的,這可真是把他八輩兒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熊耀羣領着新收的小弟阿壽,還有丁亥班的一羣人紛紛鼓掌歡呼起來,還不忘冷嘲熱諷:“丟人哪!李二蛋子,快穿女人裙子去吧!啊哈哈哈!”
林福兒瞪了他一眼,只將阿壽劃拉過來,上去就是個爆栗子:“好你個臭小子!不好好兒唸書,跟那大狗熊瞎混什麼啊!難不成你以後想上外頭當混子去?!”
當混子……這是什麼話?!熊耀羣撇撇嘴,今兒要不是看在她打敗李攀的份兒上,他非得……
“林丫頭,今晚德音坊,弟兄們給你慶功!”熊耀羣又奸笑着掃了掃天班水靈靈的姑娘們,立馬嬉皮笑臉地諂媚起來,“姐妹們都去,都去哈!”
林福兒隨口便答應下來,然後她就糊塗了——這德音坊到底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