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會,譚少傳乜斜了一眼鄭才幹說:“哪裡有好人?總理一輩子爲別人?他總是裝的。”龐壘依然憨憨笑着不語;其他人不語不動準泥胎。李銀漢自打進門就沉着臉不發一言,而在鴉雀無聲之時卻接口說:“怎麼知道沒有好人?我相信好人還是不少的。而且絕大多數人都是好的。”“沒有真的。到事上都不行,你看誰到事上能挺得住?總理肯定是裝的。說能挺過去不變節,那都是沒難道盡。”譚少傳又對忠黛說,“你說是不忠黛?”忠黛說:“是,傳哥,那是。”衆人都不響,譚少傳越發自得:“有一個算一個,都不行!”一時屋裡氣悶非常,喘氣聲和椅子吱扭聲不斷。銀漢說:“人是有信譽的。如果是裝的,能裝一輩子不露餡,那就是真的。”屋裡頓時靜的出奇。龐壘忙說:“今天就到這吧,散會。”
沒多大會,少傳和忠黛一齊來找銀漢“聊天”。少傳先發言:“誰不想混個出身,混個待遇。光吃苦在前享受在後,都是騙人。”銀漢說:“怎麼是騙人!共產黨所以得天下,就是靠這個。”少傳點着桌子對忠黛說:“他還迷着呢。不得三分利,誰起早五更。都是擺樣子給下邊看,誰信。”忠黛說:“是,傳哥,是。吃苦幹啥,誰給它弄這。”銀漢說:“不能說自己做不到,人家都做不到。事實證明人家做到了。”少傳說:“誰做到了?”忠黛說:“就是。傳哥,你年齡大大的,知道得多。”銀漢說:“那些沒露餡的做到了。說沒做到什麼根據?”
少傳不解:“你的生活準不是這樣,你肯定是做給大家看的。你也不用騙我,我那麼大年紀啥沒見過。”銀漢說:“那你說該怎麼生活?非得追腥逐臭、鼠竊狗偷才真實嗎?難道得‘看上哪個女子,就把她霸佔了,還辦得十分隱秘;誰發現了,就威脅恫嚇,實在不行就殺人滅口,還得毀屍滅跡。’非得傳出來無惡不作的消息才真實嗎?”二人都不言語,眼神中透出懵懂和困惑。銀漢大笑,出去了。
一會銀漢回來,二人還在裡面閒聊。絲毫沒“調頻道”。少傳接着對銀漢說:“你這樣將來能得個啥結果?”銀漢說:“有老共產黨員說:一心爲人民,人民會豁出命來保護他;如果騎在人民頭上,人民會把他踩在腳下。好好幹差不多能有條命。”忠黛登時就笑了:“踩誰!”“不假。”少傳說,“你就信這,人家蒙不傻你。”忠黛翹着嘴笑:“銀漢實在人。”銀漢說:“怎麼能不信,落馬的、出事的少嗎?”忠黛馬上說:“就是,可不敢說這。”少傳問:“當共產黨員就落這?”銀漢說:“還能落什麼?你見誰得着什麼了?”少傳撇着嘴看忠黛,忠黛說:“誰給他費這勁!”銀漢冷靜地說:“不要欺騙自己。”“那都不吃勁,”少傳說,“政府的宣傳小漢也當真。唱高調誰不會,那都是騙的。不信咱就說佳璇,還剩這個好孩子。你聽佳璇的愛人咋說的吧:他說佳璇要是當了一把手,比人家更黑。”忠黛拍掌笑:“傳哥,你說得太對了。別看佳璇現在好,要是當了一把手,真比人家更黑。”銀漢說:“我不相信佳璇比別人黑,懷疑要有根據,下結論要有證據。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麼能莫須有。”少傳愧然,忠黛挑挑眉毛,都沒言語。
戰忠黛閒了,來找譚少傳訴苦:“在局裡沒下邊日子好過。你看銀漢,人家小年輕都多好哄,一蒙就過去;他,我也沒辦法。那天我說出去轉一圈唄,沒給他把話說透。老龐問他我幹啥去了,他把我的原話告訴老龐了。”少傳輕蔑一笑,既而收斂神情,重新做出恭敬的樣子說:“志政早就蔫了,才幹也不敢吭聲。就小銀漢,到現在他還硬得錚錚的。他現在是你的下級,你得讓他咋樣他就得咋樣才行。他要不服,你就別讓他好過。”“那行。”忠黛應着,卻有些遲疑。少傳說:“小銀漢還不認命,說的跟真的一樣,哪有真共產黨員?我看他能撐到啥時候。包志政原來也不認命,現在咋樣!”忠黛興奮點頭:“是,傳哥,是。”“咱倆問問他去,看他說點啥?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現在是你說了算,老龐也不敢不聽。不信,咱就試試去。”戰忠黛興沖沖:“走,傳哥!”
銀漢不知不覺忙了兩個小時,此時極其不舒服。放下工作,想站起來活動活動,門開了,少傳和忠黛一前一後挑釁的神色出現,表情造作。少傳奓着膽子說:“你爲啥加入共產黨!”銀漢說:“我信仰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單爲自己找利益,丟不起那份人。”少傳遞眼色,忠黛只好發難:“你有賊膽嗎!”“我沒賊心。無論有膽沒膽都不是賊膽。人要淨化自己的靈魂,免得危難的時候過不去。最怕心裡有鬼,自己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日子怎麼過。人家說不嫌丟人,怎麼活那麼大年紀的,看將來怎麼跟孩子交代。”少傳頂上去:“你不過是個理想主義者。”“這是社會文明程度的標誌,腐敗難道有好結果。”二人都睜大了眼無語,但沒有走的意思。銀漢知道,這二人身體好狀態佳,而自己病得厲害難以支持。如果與他們僵持下去,沒準會暈倒。往外就走,忠黛不讓路,銀漢貼着牆擠過去。少傳二人五官挪位地現出驚喜又沒底的神色。
銀漢拍拍後背上的牆灰進了局辦公室,這一會辦公室裡非常靜。龐壘坐在隨富生的位置上,夏明紅在旁邊坐着,二人呼吸都是靜靜的。銀漢扭身看着牆上的門崗排班表說:“我沒地方去了,在你這裡待會好嗎?”二人都不吭聲。銀漢依然面朝牆說:“譚少傳和戰忠黛倆人結了對子去我那裡,想針對我進行二比一壓倒優勢的瞎操,毫不掩蓋惡意。他倆一個比我大十來歲,一個大二十來歲,你們看這樣合適不。”龐壘面有畏難之色。明紅看了龐壘一眼說:“說說話,怕啥。”銀漢轉身就走,明紅乾笑一聲。銀漢回到辦公室,譚少傳二人已經走了。銀漢並沒輕鬆,只覺得心煩意亂、心底裡怒氣壓抑不住。
忠黛坐不住,又去坐在何小雅對面,毫不顧忌地對低頭整理賬務的何小雅說:“你兒不是有房子了嗎,那還偎着你們兩口子住幹啥。”小雅隨口答曰:“還沒顧得搬呢,新房子得晾一晾,跑跑味纔好住。”戰忠黛語速飛快:“那是。人家都說新房子住着不好,就是得通風晾透才能住。你兒怪好命呢,剛參加工作就有房子了,好找對象。”“哪那麼好找。”“那會不好找不,沒有房子女孩都不熱。趁現在還沒成家,多偎着老的享享福,要啥有啥。俺兒多大了還跟我睡呢,打都打不走。”小雅說:“小孩子,不能跟他很親近。兒跟閨女不一樣。”“是,小雅,是。我都是跟俺兒說:你都那麼大了,還跟我睡,人家笑話不。話又說回來了,誰家親兒不跟媽近。就這一個孩子,還跟你不一樣,有兒有女的。等你孫生下來,得你給看孩子。自家親兒,能不給看嘛!”小雅說:“不到時候,不操這心。”忠黛說:“是,當媽的就着急這個。你兒在班上幹啥?也當個啥長不,現在年齡不大,一般二般的都當不成官,你看咱都混多少年了纔到這。你兒轉正了沒?學你講話剛上班轉不了正。你生孩子早,俺兒還上着學呢。我比你小不多少。”
小雅問:“你兒學得好不?在班裡排多少名?”忠黛揚臉就說:“俺兒聰明,不笨。你閨女也肯學不,她在家啥樣?在學校也招老師待見不?你閨女考上高中了沒?”“你兒考上了?他學得好不?在班上排多少名?”“俺兒上學呢。俺今年學得還行,下一年就排前十名了。他老師都是說俺國明聰明,要是下勁,誰都學不過他。”戰忠黛眼中帶着得意。小雅不語。忠黛稍有醋意:“海英家閨女還考上大學了。你看海英人不咋樣,孩子比她強呢。她是隨軍的,沒啥本事,孩子比她有條件。”小雅說:“海英不錯個人,又肯幹又省事。”忠黛馬上說:“是,海英不錯。俺都沒一點事,她最聽我的,我說啥是啥。我也不虧待她,她啥事我都想着她,俺科室的人沒有不聽我話的。話又說回來了,哪裡都有不服氣的。不過,俺科室不那樣,俺啥時候都是一股勁,我領着,不一股勁能行嗎!啥都得咱說了算,不能讓人家說了算。有啥說啥,你說是不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