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孫無垢支開了隨身侍女,獨自一人來到東院花園的時候,發現此間的奴僕,似乎都已被支走,四下空無一人。而前方那座名爲‘一方’的水榭四周,更是靜謐異常。
見得此景,少女的眼中不禁現出了一絲凝思之色。可須臾之後,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竇府的東院花園,名爲‘百芳園’,規模宏大,長寬幾達百丈,中央處還有一座人工湖,少女踏入的這間‘一方水榭’,就建在這座人工湖上。
此間風景絕佳,前方是波光粼粼,浩淼清碧的水泊;左面則是一座牡丹田,一片奼紫嫣紅,數十種稀有的牡丹花品爭奇鬥豔;而右面則是櫻林,因花期未至,風景稍遜。
只是此刻,這水榭的四面,都垂下了竹簾,將外面的風景遮蔽,而長孫無垢,暫時也無心於此間的景緻。
自進入水榭之後,她就望向了位於這水榭最中央處的一尊青銅小鼎,上面插着三柱檀香,正散着絲絲青煙。
而少女的鼻間,也聞道了一股濃郁的香味。可她的面色,卻漸顯清冷,隨後就苦笑了笑,又徑自走到窗旁往遠處眺望。
在這裡等了大約半刻之後,長孫無垢就又從袖中取出了一張杏黃色的符紙,而就在她要捏動靈訣之時,卻忽見那門簾掀動,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門外匆匆走入。
“素姐?”
此時少女的眼內,終於現出了意外之色,眼前的來者,赫然正是之前不久才與她分開的薛素。
“素姐不是說要去給竇老夫人拜壽?怎就到了此間?”
此時的薛素,面色卻是難看無比:“之前又有一位竇府的小廝來尋我,說是觀音婢你尋我有事,要我再過來一趟。我當時就感覺不對勁——”
說到這裡,她語聲就又的轉爲急迫:“妹妹可與我速離此地,這裡多半是個陷阱!分明是有人想要對你陰圖不軌,有意將妹妹引誘到此處。”
可她說完這句之後,卻並沒從長孫無垢的臉上,看出半點意外驚慌之色,這個丫頭,之後更是苦笑着回道:“這裡是陷阱的事,小妹其實早就知道了,那人給我的手書,根本就非是出自毗盧遮之手。”
薛素先沒反應過來,隨後就杏眼一瞪:“你知道,你知道還敢過來?”
“小妹自有必須來赴約的理由。”
長孫無垢並未多做解釋,反是奇怪的問道:“我有些不明白,那人明明已將我誘至此間,爲何卻又要畫蛇添足,把素姐請來。”
“這件事,我也奇怪!”
薛素不由柳眉微皺,陷入凝思,之前她因心憂長孫無垢的處境,沒來得及細思究竟,可這刻聽了長孫無垢這句,她卻立時察覺異樣。
僅一息之後,她就臉色陰沉似水,不但渾身發顫,雙手十指亦緊緊的扣入肉內。
“這些畜生!”
——對方不止是在打長孫無垢的主意,便連已爲人婦的她,居然也成了對方的目標之一。
長孫無垢的一張俏臉,也同樣因怒極之故,而泛出了血暈,那明媚的眸中,更似在燃燒着火焰。
而此時二女,已聽見了水榭之外,有兩個輕浮浪蕩的男子聲音傳來。
※ ※ ※ ※
同一時間,竇府偏廳之內,正與三五位好友行令喝酒,談天說地的李世民,也接到了一張紙條,他初時並不在意,可當看過紙條上的那些文字之後,就不禁神色一凝,目光微凜,尤其那‘觀音婢’三字,刺得他眼仁生疼。
只是李世民只須臾間就控制住了心緒,面上波瀾不驚,全不動聲色。以至於旁邊,哪怕最瞭解他的宇文士及,都沒察覺到他的異樣。
此時只有長孫無忌,醉眼矇矓的看了過來:“毗盧遮,怎麼在發呆,下面該輪到你了!”
李世民見他神色恍惚,而李元霸那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不禁搖頭,瞬時打消了拉這二人同去的念頭。
“抱歉!我這裡有些雜務需要處理,稍後再來奉陪。”
起身向宇文士及等人告罪了一聲之後,李世民就不緊不慢的,向廳外方向行去。
直到走出了偏廳,他這才加快了腳步,步履如風。
此時他的護衛李信,楊韻與釋羅剎等人,就在前院等候,可李世民既沒有通知這幾位的打算,也不打算去取自己的百衲甲。只是挎着自己身配的千牛刀,獨自一人走向了東院的南側門方向。
他畢竟不似韓王,可以藉着皇室權威,將竇府的規矩視如無物,且即便是後者,也沒能將絕大多數的護衛,帶入到內院。方纔午宴的時候,此人的身邊,也就只是一二人而已。
李世民也並不擔心安全問題,需知這竇府高手如雲,光是二品強者就有好幾位。整個前**與東西兩院,都在這些人的管控之下。只需稍微大一點的動靜,都沒可能瞞過這些竇府的供奉武者。
唯獨需要擔心的,就是那張紙箋上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他才走到東院院門處,就望見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冠,負手立在那院門之前。
——這原本再正常不過,竇府信奉正一道.今日老夫人大壽,本就有許多知名的法事與女冠被竇府延請入府,爲老夫人祈福齋醮。
可此時的李世民,卻先是眼現愕然之色,隨後又微一凝眉。
這是因他現在,除了視覺之外,完全感應不到這位的存在!
這是一種極其怪異,也讓人難受到了極點的感覺,明明自己的雙眼能夠看到,可他的其餘五感,所有聲、聞、味、觸,都無法感知這位女冠存在於此的任何‘蛛絲馬跡’。在他靈覺之中,此女所在的位置,也是一片空靈,空無一物!
這使李世民本能的停下了腳步,並將心神凝聚到了極致,警惕的看着前方。他出身頂級的將門世家,光是接觸過的一品高人,就至少有三掌之術。此時豈能不知,自己眼前這位,也必是當世最頂尖的存在。
難道說,這是齊王楊暄的部屬?
當李世民的腦海之內掠過這個念頭,心中頓時就一股寒意滋生,侵蝕五臟六腑。
“你就是李二郎?”
當那女冠說話時,依舊背對着他,可她的聲音,卻是柔和悅耳,宛轉悠揚:“是唐國公府的那位毗盧遮?”
“閣下應該沒認錯,您口中的毗盧遮正是在下!”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朝着那女冠抱拳一禮:“敢問仙長在此阻道,可是爲攔在下入東院?”
那女冠聞言,卻是一聲輕哂:“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此時她不但語聲中隱隱透出了幾分寒意,更有一股冷冽寒絕的氣機,將李世民遙遙鎖住。
李世民只覺渾身寒意更盛,卻毫不猶豫的用手按住了腰側千牛刀。
“不是自然最好,可如仙長真有阻道之意,那麼在下唯戰而已!”
真要戰起來,他自然不是對手的。
此時李世民只能冀望此間的異常,能夠及早引起竇府那些強者的注意。他也打定主意,一旦真要動手,動靜越大越好。
“是要與我動手?你倒是勇氣可嘉,只是你可知後果?”
也不知是否李世民錯覺,那女冠的語音,似乎柔和了數分。不過此刻,他也無瑕細思,盡力調節呼吸,使一身氣血攀升極盛。
“好教仙長得知,此時這東院之內,有位在下無論如何都需施以援手的人物,所以別無選擇,無論什麼樣的後果,都需一肩擔之!”
“好一個一肩擔之!”
那女冠語聲飽含不屑的笑了笑,卻並無動手之意,只語聲淡然道:“希望你莫要後悔纔是。”
說完這句,這女冠就徑自跨入了那東院院門。
李世民見狀愕然之後,又將緊皺的眉頭舒展了開來,隨後也毫不遲疑的,走入到這扇門內。
正如他剛纔對此女之言,此時他別無選擇,唯戰而已!所以無論這門後面有什麼,他都能夠坦然應之。
不過接下來的情景,還是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他的眼前,並沒有那女冠的身影,後者就彷彿是鬼魅,在他的眼前徹底消失不見。這次無論靈覺也好,五感也罷,都尋不到那女冠的蹤跡。反倒是他的前方,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一襲白衫,身負長劍的少年,正負手立在前方的路口處,遠眺着前方的水湖。
——這是江橫空!
李世民疑惑之餘,又心神微鬆,此間的阻道者,只要不是那位一身靈力很可能企及超品的女冠,換成那位韓王麾下的任意一人,他都不會如之前那般戒懼不安。
隨後他也直接略過此人不理,繼續往前方行去。只是那白衫少年,卻先一步攔在了他的面前
“儀同大人想必是爲那一方水榭而來?可惜的是,此路不通!”
李世民依然不打算理會,直接側身打算從此人身側繞過。只是下一須臾,他就感覺到了一道寒光掠閃,直奔他的心臟要害。幸在李世民始終未放下警惕,腳後跟用力一蹬,身形在須臾間爆退十步。
隨後他就皺着眉,手按千牛刀,看向了對面那已拔劍相向的少年:“你要在這裡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