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返回城內之內,就將所有一干人犯,都押送到了南臺詔獄。
之後就又再次向麾下商血陽,蕭守道等人分佈任務,準備再接再厲,繼續捕拿洛河沿岸的那些黑市商船。
可這一次,就連樊世興都沒法理解了,趁着沒人注意,這位主動湊到了李世民耳旁小聲勸誡:“公子,這隻怕不太好吧?我感覺還是適可爲止爲好。而且這個時候,已經是打草驚蛇的狀態,黑市的各家商行,豈能沒有防備?”
他對李世民雖然忠心耿耿,可這個時刻,卻還是生出了幾分忐忑之意,事實上,樊世興感覺李世民對老虎倉這三家商行下手,就已經很出格了,如果再繼續下去,那簡直就是把滿朝權貴往死裡得罪。
李世民啞然失笑,轉而看向了自己左手旁的一位偉岸男子:“七哥,你覺得呢?”
他的目光所視之處,正是李孝恭。之前李世民派去搜查天九商行與廣羅倉貨船的禁軍,就是由李孝恭所提供。所以這一次,李世民的這位堂兄,也得以列席於此。
而此時李孝恭的臉上,也滿含着讚賞之意:“原本以爲你毗盧遮之才,只在沙場之上。可如今看來,即便在朝堂之中,也可任你縱橫。二郎你這次的手段極其高明,今次之後,這滿朝權貴估計都要欠你一個不小人情。”
樊世興聽在耳中,不僅是一頭霧水。李世民對黑市下手,明明是開罪各家權貴舉動,爲何在的李孝恭嘴裡,後者反而還要承他家主上的人情?
可他想既然連李孝恭,都對李世民的舉措沒有任何異議的,那麼想必其中是有什麼關節,是他沒能夠想到的。
而這個時候,也不只是樊世興,那司空辟邪,羅禮,商血陽,蕭守道,釋羅剎等人,也同樣是一頭霧水的神色。
在場人等中,就只有釋本悟與袁天浩若有所得,各自面色有異。
“詳細的情況,你們日後自然能夠明白,本將這裡就暫時不作解釋了。”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犀利如鷹般掃視着諸人:“總之你等奉命行事便是,如果實在抓不到人,拿不到船,本將也不會怪罪你等,明白了嗎?”
以羅禮與司空辟邪等人爲首,當即紛紛抱拳躬身,各自領命而去。
而就在這些人陸續離去,這大堂之內只剩下兄弟兩人時,李孝恭就又眉頭微蹙,面色凝然的說道:“毗盧遮,你不覺近日叔父大人他們的舉動,很是奇怪?”
他今次過來,主要還是爲了這件事,想要向李世民問個答案。參與李世民麾下繡衣衛的這次內部密議,只是恰好撞見而已。
其實唐國公及其朋黨羽翼,並不能說是形跡可疑。他們的日常舉止,反而是再正常不過。李淵正在忙着與雲定興,交接着衛尉寺的一應事務,而其餘人等,也都在忙碌着自家的事情。
可正因如此,才讓李孝恭不解。
按照他早前的預測,這個時候的武功李氏,應該是趁此時機,彈章四起纔對。
畢竟之前在御苑的時候,李淵可是在他的面前信誓旦旦,一定要爲李玄霸復仇雪恨的。
而李孝恭哪怕是隻用腳跟去猜,都能猜到他那堂弟之死,應該是與楚國公府有關。而且他的叔父,多半是抓住了楚國公府的破綻與痛腳,有着將楊玄感徹底擊倒的把握。
可是直到現在,他們武功李氏依然處於按兵不動的狀態,就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李世民聞言,則是一聲嘆息:“七哥無需說得如此隱晦,我想父親大人他多半是有了偃旗息鼓之念,所以才至今都沒有任何動靜。”
李孝恭不由大皺其眉:“可這到底是因何緣故?恕我直言,似叔父他這般作爲,實在是讓人難以信服,簡直,簡直——”
“簡直是優柔寡斷,首鼠兩端是嗎?”
李世民卻沒有任何顧及,苦笑着道:“可我猜父親他這次之所以選擇隱忍不發,多半是怨不得他,其實還是我母親那邊的緣由居多。”
“你是說叔母?可這又是何緣故?”
李孝恭神色不解:“可是竇氏那邊來人說項了?”
常理而言,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需知竇楊兩家,也同樣是姻親的關係。
不過據他所知,唐國夫人性情剛強,對李玄霸又素來疼愛有加,怎可能會輕易原諒謀害其子的仇人。
且他看得出來,李世民面上雖然毫無異色,語氣也很平靜,可眼眸深處,還是有着幾分怨氣的。
“與竇家無關。”
李世民搖着頭,神色略有些遲疑的答着:“一定要說的話,應該是互相挾制的關係。楚國公府雖然涉嫌謀逆,可我們武功李氏,也同樣不甚乾淨,有被反咬一口的風險。”
“怎會如此?”
李孝恭愣了愣神,隨後就想起了以前,關於唐國夫人的一些傳聞。他當即就閉上了嘴,把接下來的話都吞入腹內。
“可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玄霸的仇,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當然沒可能就此善罷甘休的!”
李世民眼中又一次浮現深沉殺機,可隨後他就眼神無奈道:“頂多也就只有兩個月而已!還是那一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這裡依然能用得上。”
他們現在雖然已經抓到了楚國公府的一些罪證,卻很難確保天子,一定會對楚國府這一脈楊氏分支痛下殺手。
畢竟有楊素留下的情分在,只要楊玄感應對得當,天子還是有可能對楚國公府網開一面的。
李世民雖然與那位陛下接觸不多,可只從這位近年來的一應言行,就能揣摩推斷出陛下的些許性情。
天子其人,平日裡雖然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猜忌多疑,可在某些時刻,是並不吝於向那些已經對皇權構不成威脅的功臣故舊們,展露其寬仁一面。
他猜楚國公府即便最終獲罪,最有可能的結果,也僅是奪爵流放,那楊玄感依然可以逍遙於世。
所以他們要想將楚國公府徹底打倒,這次未必就是最好的時機。倒不如對那邊稍加放縱,在楚國公反跡昭彰,超出楊廣的容忍限度時,再施以致命一擊。
且之後這兩個月時間,已經足已讓他將自己母親留下來的那些尾巴,掃除乾淨了。如今天子授予他繡衣郎將之職的意義,已不止是便於他復仇。
“鄭伯克段於鄢?”
李孝恭若有所思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十九弟你該清楚,一旦楚國公掀起反旗,河南關中一帶,必定生靈塗炭。”
“我當然明白!”
李世民長吐了一口濁氣,語聲堅定:“七哥大可放心,我定不會讓局面走到這地步!”
他隨後又將視線下移,用手指點了點身邊的一本賬簿:“楚國公府且先在放在一邊,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在這魔龍八部!我想我現在,總算是摸到了他們的一些尾巴。”
在他心目中,楊玄感與李密頂多只能算是從犯。真正的主謀,當是魔龍八部的那所謂的‘帝釋天’。如今李玄霸的心肝肺腑,必定就在其人之手,
所以他勢必要將此人揪出來,然後生啖其肉!
※ ※ ※ ※
大業八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夜,洛陽城內已經開始飄着大片的雪花。僅僅一個時辰不到,就已將整個城池內外染成了一片素白。
不過這時候,城內上至朝中貴戚,王公大臣,下到文人墨客,坊間草民,都沒心思欣賞這滿天銀裝素裹的壯麗雪景。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些穿行在大街小巷裡的一隊隊繡衣衛與禁軍將士們牢牢吸引着。
只因今日這洛陽城內,出了一樁奇事。居然有人膽大包天到,對洛陽黑市的那些大商行下手了。
那位在衆人口中,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新任繡衣郎將,李家臥虎,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老虎倉,天九商行與廣羅倉這三家背景深厚的黑市座商,不但抄拿了這三家的貨船,更將這些商行的一應掌櫃賬房等等,都全數投入到南臺詔獄。之後那位居然還未就此罷休,轉而又盯上了洛生行,嵩山商行,沙家船行等等。
按說這些黑市座商,有老虎倉這樣的前車之鑑,應該更小心防範的纔對。
可讓人疑惑的是,那位李家臥虎手下的繡衣衛,居然是一抄一個準,全沒有失手過,且每每都是人贓並獲,搜查到了大量的違禁物資。
接下來還有更使人驚奇的,繡衣衛又滿城搜查黑市各家商行,那些有着掌櫃與賬房身份的人物。其中卻沒有一人逃走,都是乖乖的呆在家裡,任由繡衣衛緝拿歸案,老實得讓人難以置信。
還有朝中的那些權貴人物,許多人都等着那諸多宗室與國公之流入宮見駕,準備看新任繡衣郎將的好戲。
可結果也超人意料,這些人物至今都沒有任何異動,甚至是一點聲息都沒有,似乎全不知自家的產業與財源,遭遇了變故似的。
這種異常情況,也使得城內上下都爲之驚奇不已,對這樁事件更關注有加。
而這些人當中,也包括了晚間於唐國公府書房之內密議的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