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儀他能夠同意?”
張雨柔語聲未盡,就收起了回頭。
這不是骨儀同不同意的問題,而是如今追查魔龍八部的權責,就在李世民的手中。
即便這位鐵骨御史的骨頭很硬,還要強行追查此案。李世民也大可打着天子的旗號,干擾京兆郡的行動。
張雨柔不由再次感慨,她的意中人,確實與以前不同了。一年之前,她很難想象那個懶散而有抱負正義感十足的少年,會利用手中的權柄,公然做這種挾私報復,公器私用的舉動——
不過張雨柔隨後又搖了搖頭,自我安慰的想着,其實李世民‘公報私仇’其實沒什麼不妥。
那位現任的楚國公形跡可疑,多半是真有着反意的。李世民身爲繡衣郎將,天子的鷹犬,自然需要不擇手段,打擊這些狼子野心之輩。
不過——
“可我勸你接下來,最好是消停一陣爲好。”
只因這不但會激怒大隋朝野,也會將骨儀逼到懸崖極境。以後者的性格,勢必會窮究根底,查個水落石出誓不罷休的。
“你當我們有這麼多閒錢?”
李世民搖着頭:“令尊雖然出手大方,可我們也不能拿着他的錢隨意揮霍。這種大規模的刺殺,只有一次而已。再繼續的話,就不太划算了。”
此時的大興城內,一定已是全城戒嚴的狀態。如果他要再僱兇的話,那些殺手必定會坐地起價。此外他手下那些人暴露的風險,也將極大增長。所以無論是從安全,還是從性價比的角度來看,都很不划算。
“也就是說,這次只是爲牽制楚國公府?”
張雨柔心想自己真蠢,李世民的意圖豈非顯而易見?
經歷了這場大規模的刺殺之後,那楊玄感一家,多半是再沒有力氣,參與李世民與薛舉之間的這場戰爭的。
這個時候,只需有‘無影箭’一人,就足以牽制住楚國公府在關西一地的所有精力。除非是楊玄感,打算將自家的那些部屬門人置之不顧了。
“民間有一句話說的好,瓷器比陶器金貴,光腳的不怕穿鞋。”
李世民脣角微挑:“我現在雖然勢孤力弱,可也同樣沒什麼弱點,除了九泉山莊之外,其餘就沒什麼需要顧忌的。更難得的是,得益於天子聖眷,還有你們青龍山莊之助,讓我有了直接掀桌子的力氣。他們如果以爲,一個薛舉就能將我逼入絕境,自陷死地,那就是想太多了。我們得讓他們知道,無論是誰,敢在這時候把你我惹火,那都要做好被我拖入地獄的準備。”
張雨柔微一揚眉,她就喜歡李世民這樣成竹在胸,傲睨當世的氣概,
“說起來,羅大叔還有那個鄭仁泰,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這個時間點,應該也快了吧?能夠透露一下嗎?他們盯上的目標是誰?”
李世民笑了笑,一點都沒有隱瞞的意思:“因城戚龍月,還有寧縣魏極,兩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雨柔你大概沒聽說過。”
張雨柔卻眼現釋然之色:“是他們?”
事實上,這兩人在關西的江湖地位,可一點都不小。一個掌握着三五百人的精銳馬賊,活躍於延安郡一代,身揹着數十起劫案;一個則是北地郡的鹽梟,從薛舉的手裡拿貨,執掌着北地郡將近四成的私鹽份額。手下也有好幾位二品高手,爪牙近千。
“可這兩個人的實力都很不弱?魏極也就罷了,可因城的戚龍月,據說是實力一品的大高手,據說朝廷也曾數次圍剿,卻功敗垂成的。二郎你這次又花了多少錢?能夠成功嗎?”
她想李世民不會只派出這兩個人而已,就如之前的大興城一般。勢必得僱傭殺手,纔有成功的希望。
“大概花了二十萬貫,主要是給他們打下手。”
李世民依然將大半的注意力,投在了身前裝配到六成左右的‘神煞天極’。
“這次只是嘗試看看而已,即便失敗了也無所謂。他們兩人從來不是重點,不需要太在意的。”
所以他給羅禮與鄭仁泰兩人的命令,也是‘見機而爲’,不比之前對楊韻吩咐的勉力爲之。如果能夠成功的話最好,不成功他也不在意,無非就是花一點冤枉錢。二十萬貫,也就是兩套帥階墨甲的價格,且就全局而論,這也是必要的花銷。
“也對——”
張雨柔不由陷入凝思,心想這兩人的死,雖然能打擊薛舉的勢力。可要說李世民此舉能夠逼迫薛舉不得不撤去潼關之圍,那顯然是沒可能的。對於財雄勢大的薛舉而言,這並不能算是特別大的打擊。
“所以你的重注,還是押在宇文家身上是嗎?”
畢竟她是全程目睹李世民,與那位宇文述做過什麼交易的。
可那位大人,就只是應允在中樞層面,對李世民提供支持。只要後者的行事不太出格,宇文述都能爲兜底。此外就是答應調動邊軍,以邊境鹽鐵走私爲名,嚴查薛舉有關的商隊而已。
就是爲了這兩個承諾,花了他們好幾百萬貫,
如果宇文述真能做到,那這毫無疑問,是對薛舉勢力的一次重創。
可以張雨柔的判斷,這實際的效果應該是要大打折扣的。畢竟薛舉在邊境當中經營多年,不是沒有自己的人脈。
這位更是關西鉅富,整體的財力或者比不上青龍山莊,可只侷限於關西這次紛爭的話,卻足以與他們勢均力敵。
而宇文述雖然貴爲五貴之一,是天下間府軍的首腦人物,可這位高據於中樞之地,對於邊軍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力,還是值得斟酌的。
除此之外,還有太原王氏,雖然這個北地世家已經答應了李世民,向薛舉施壓。可讓他們放棄這條財源,那是絕沒有可能的。
“看來你對這位宇文大將軍的影響力,還是缺乏認知。”
李世民搖着頭:“左翊衛大將軍,乃是諸府大將軍之首,總府事,並統諸鷹揚府。如今這天下所有校尉以上的將官,可是有將近一成半,與他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除此之外——”
他的語聲一頓,目現出一絲哂然之意:“你也太小看了這天下間的大隋將官,對錢財的貪婪了。”
“對錢財的貪婪?”張雨柔蹙了蹙眉,他意識到自己,可能還是忽視了李世民佈局當中的一些關鍵。
“世人都愛財,而軍中將官尤甚。試問養兵與維護軍械,哪一樣不需要銀錢?如果只是守成之輩也就罷了,可那些不甘平淡,想要在軍功上做文章,博得封妻廕子的,難免要厲兵秣馬。可沒有一定的財力,是沒法在軍中供養太多虎狼之士的。而朝廷撥下的款項,雖然也足夠豐裕,可自上而下被揩掉那麼油水之後,落到各處邊軍府軍手中的,又能剩下多少?對於他們來說,那些錢是遠遠不夠用的。”
李世民說到這裡,又自嘲一哂:“就比如我,這一年來明裡暗裡往麾下的玄甲都與大業殿裡面貼了多少錢?這還是禁軍,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沒人敢過於放肆。可在邊軍與府軍,只會更過分。當然其中,更不乏真正的貪婪之徒。他們平時之所以剋制,只是對朝廷法紀,還有那些權重一時的世家大閥心存顧忌,不敢妄爲而已。”
“二郎你的意思是?”
張雨柔目光閃動,已經大概明白李世民的用意了。
宇文述調動邊軍的效果可能有限,可這位的舉動,卻無疑是向北地的鷹揚府與邊軍諸鎮,釋放出一個信號。
所以她之前計算雙方財力的方式,其實是錯的離譜。
薛舉經營的那些私鹽與茶鐵毛皮等等,也同樣得算入他們的籌碼當中,
“我們在這宇文大將軍身上花的三百萬貫,就是爲解開他們脖頸上那些狗鏈。”
李世民終於從那殘缺的墨甲上移開了視線,笑意盈盈的側目看着張雨柔:“你還覺得,這三百萬貫不值得嗎?”
張雨柔搖着頭,她其實從來就不覺得,李世民在宇文述那邊花的是冤枉錢。
即便只是後者承諾的那些事,其實就足以抵得那三百萬貫的價值了。
※ ※ ※ ※
張雨柔不知的,就在她與李世民議論之前不久。位於上黨郡的某個叢林密集的無名山丘上,龍泉郡鷹揚郎將劉政會,正端着一枚千里鏡,遙望着遠處那條位於山谷中的馳道。
此時此地,正是大雨磅礴,可這對於劉政會的視線,沒有一丁半點的干擾。就在這位的注目中,一支規模龐大的商隊正在馳道上冒雨行進着。
那馬車連綿不絕,足有一百多輛,都是由兩匹秦西龍馬拉拽的四**車。不過周圍的守衛,也同樣數量衆多,足有三百人的具裝甲士,護送在商隊的兩側。
劉政會的經驗豐富,只觀這些人的行止,就知那都是足堪與禁軍比較的精銳。甚至裡面的那些夥計與車伕之類,也無不都是身手矯健,隨時都可着甲作戰。
可此時他的神色,卻是不驚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