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們樑家之禍,何止是馬賊?”
李世民一聲哂笑,目含諷刺:“我不知道樑兄是真的想不明白,還是不願意去想。需知人皆有求生之能,一旦白瑜娑敗北,從關中退回。我想問樑兄,這位白大當家是坐以待斃的可能性多一些,還是別尋生路的可能多一些?他接下來最可能的做法是什麼?”
樑修頓時皺眉,臉色已漸漸凝重了起來。
張雨柔也陷入了凝思,只是須臾,她就眼神微凝:“二郎你的意思是,白瑜娑他會投靠突厥人是嗎?”
李世民則是一聲感慨:“連一介女流都能悟到的事情,樑兄你怎麼可能想不明白?我問樑兄,一旦白瑜娑不敵朝廷大軍征伐。轉而固守蕭關,並向突厥請援。試問你們樑家,還能不能獨善其身?所以我之前問樑兄,是否打算追隨你那結拜兄弟舉旗造反?恕本將智淺,除了此法之外,實在是看不到你們樑家,有任何保全家業的可能。”
張雨柔心想這果然是滅頂之災,一旦白瑜娑盤踞蕭關不退,又有突厥人作爲後援,那麼這裡的大戰,就不是一年半載能夠解決的。
所謂‘兵過如梳,匪過如篦’,這六盤山一旦成了大軍相持征戰之地,又哪裡能得好過?
即便朝廷將官守着規矩,不在附近徵糧,肆意徵發勞役;白瑜娑那邊也守着義氣,約束着手底下的馬賊不至周邊劫掠。光是這一年沒法耕作,也沒法經營生意的損失,就足以讓樑家損失大量的錢糧。
“永安縣伯真是好口舌,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凌駕於朝中衆多賢才之上。”
樑修沒有思慮多久,只須臾之後,就一聲苦笑:“不過永安縣伯既需我家之助。還是多說一點實際的爲好。如果我家對大人您鼎力支持,事後又能得到些什麼?那蕭關一旦失陷,我家果然是滅頂之災。可對於永安縣伯你而言,不也是彌天大禍嗎?”
李世民頓時氣息微窒,眼中微現慍色。這倒不是樑修的言語將他逼住,而是他看這位的表情反應,多半是對自家的處境洞若觀火的。
所以他之前那些言語,簡直就是白費口舌,浪費時間。
不過他隨後就壓下了這念頭,臉上笑意盈盈:“這就得看樑兄你,究竟想要什麼了。說實話,本將年紀輕輕,其實能爲有限。可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都是可以談的。”
雖說此人的態度,讓他有些惱火。可既然雙方有着共識,那就意味着他們有着合作的基礎。
※ ※ ※ ※
在僅僅一刻時間之後,李世民就隨着樑修父子,來到了玉皇山的一側。後者是六盤山的一條支脈,也是蕭關的一部分,
蕭關並不是一個獨立的關塞,它其實是秦長城的一部分,由秦長城以及在‘環縣’境內沿長城修築的城鎮堡寨,形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
此外關城周圍,還有果兒山、玉皇山、城東塬三大烽燧及城子崗、沈家臺、城東溝口的城障,將這座雄關團團圍在中央,構成牢固的人工屏障。
這三大烽燧都築在蕭關的制高點上,既可遙相呼應,又能俯瞰環江、城西川,城東溝三水交匯的所有地域,將關內外十數裡方圓的河谷、山川、道路、村舍等盡收眼底。
此時李世民,就立足在玉皇山的峰頂,俯視下方,併爲之感慨不已。
這的確是天下雄關,不愧爲四寨之一。那高下縱橫形成立體防禦體系,設計之精心,佈局之巧妙,令他歎爲觀止。
據說此關乃是秦時的名將蒙恬親自督建,可見其人之兵法造詣,的確是堪稱大家。
樑修走在前面帶路,解說道:“原本我們走果兒山下的大道是最近的,然而那主謀奪關之人早有準備。果兒山烽燧早已生變,而大道上的沈家臺,也不**全。”
“玉皇山烽燧的守將,名叫莊衡,還有城子崗的營尉羅舉,平常都與我家頗爲親厚。之前尊父感覺情況不對的時候,就已提前與他們打過召喚,從此間繞路城子崗、進入關城,可以確保安全。”
李世民聽在耳中,頓時脣角微抽。心想這樑家,果然是早有準備了。之前那般做派,只是爲從他這裡多拿一些好處而已。
虧他還爲自家的口才自得,可結果完全就沒用處。
接下來就果如樑修之言,他們一路沿玉皇山與與城子崗前行,都是暢通無阻。這兩地的守將莊衡與羅舉二將,對他都是畢恭畢敬,奉命不爲。
不過當李世民等人,抵達城子崗的時候,卻發現這城牆之外,有着些許戰鬥的痕跡。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官城中的行軍司馬李朗,率一百精騎至此。拿着鎮將大人的虎符文書,說是白瑜娑舉旗造反,蕭關今日起內外戒嚴,他奉樓將軍之命,前來巡查城子崗的守禦事宜。不過末將得樑老提醒,沒有即時開城。只推託今日夜色甚濃,不能辨識身份。爲萬一起見,讓他們明日清晨再來——”
李世民不禁微一揚眉:“所以他們不能騙開城門之後,就直接登城了是嗎?”
“正是!”
羅舉面滲冷汗,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脖頸:“對方高手衆多,其中二三品修爲的都不乏其人。幸虧樑老爺子遣了幾位家將在此,加上我之前留個心眼,提前開啓城內的防護法陣,這才僥倖將他們擊退。”
他想如果當時把這些人放入進來,那麼自己如果不打算從逆的話,這顆項上人頭多半就以搬家了。
畢竟他羅舉,只是一個小小的五品而已。沒有了城池與法陣之助,估計不是對方一合之敵,
“那麼你可知這奪城的主謀到底是誰?城內的情況如何?”
“這個——”
羅舉的神色稍顯遲疑:“主謀是誰,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平時與白瑜娑過從甚密的,都參與其中。可他們帶來的那些人,我就不知道來歷了,可能是白瑜娑的部屬,總之不是我們的自己人。此外可以確定的是,關城應該還未完全落入對方之手,城中應該還有抵抗。”
李世民心想這是對的,如果蕭關關城完全被對方拿下。對方的這次攻擊就不會淺嘗輒止,也不會只有這點人過來。
他隨後就面很佩服的,朝着側旁的樑天招拱一拱手:“樑前輩明察秋毫,更深明大義,真不愧是這蕭關的定海神針。”
——這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按照年紀來算應該已經有八十多歲,可依然是精神抖摟,身體健碩。那鬚髮一根根似如鋼針,目中透出的精芒也似能將堅石穿透。
這位聞言,也當即爽朗一笑,發出了洪朗剛硬的笑聲:“永安縣伯,沒怨老夫貪得無厭就好。其實這也是爲自救,就如永安縣伯大人所言,如果真被白瑜娑拿下了蕭關,對與我們家,就是災難的開始。”
李世民的臉色,就不禁有些異樣,這是因他不久之前,確實被樑家要了許多好處——那簡直就可以用敲詐勒索來形容了。
可他到底不是氣量小的,知道自己如果能守住蕭關,那麼之後一切都好說。別說是許給樑家的那些承諾,即便是十倍於此的財富與官職,他都能輕鬆取得。
可如果守不住,那就很可能是一無所有。即便天子念着他救駕的情分,沒有重加處置,他的地位與權柄,也會大不如前。
那個時候,他別說是爲三弟報仇,就連自身也將性命難保。
所以他很快就恢復了常色,臉上含着假笑:“所以本將才說楊老前輩識得大體,本將記得孟子有言‘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老前輩今日之舉,既是爲全家業,也是爲赴國難,何嘗有不妥之處?”
樑天招啞然失笑,他不打算跟李世民說這些有的沒的,直入主題的詢問:“蕭關關城就在眼前,不知永安縣伯是現在入城,還是再次打稍候,等您的隨從趕到?”
他知道李世民這次隨行的高手有不少,光是超品階位的術師,就有着好幾位。
可在這個時候,李世民的身邊,也就只有無面劍羅禮與淮左神刀周煜兩人而已。
李世民卻答得毫不遲疑:“當然是現在!夜長夢多,晚輩私以爲,還是早些入城爲上。”
他想那關城內的人,既然能夠堅持到現在,那就說明他們的對手,並不具備壓倒性的實力。
李世民自忖他與羅禮周煜等人,足以改變城內的力量對比,甚至是扭轉局面。
可如果時間再拖下去,等到城裡的那些障礙都解決了,那情況就不一定了。
樑天招聞言,則是白眉微揚,微現訝異:“永安縣伯對於我家,還真是信任無疑。就不懼這是我們父子,要誆你入城。”
他們如欲在自家莊園內誅殺李世民,成功的機率絕對不到兩成。
可如果能將李世民誑騙到蕭關城內,藉助城中的防護法陣,倒是有着八九成的勝算,能夠將此子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