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長孫無忌凝神觀察之時,李世民已經領着唐國府一百甲士,四十二名精擅射術的高府家兵,小跑着往前,逐漸超出了車隊。
而在車隊之後,則是由高福統帥的百二十人,三十具墨甲殿後,他們使用的甲具,同樣是破鋒。正以大隋兵制中的‘方圓’之陣,護衛着位於內側的馬車前行。此外還有李巖統領的二十明裝鐵騎,遊弋在側。
長孫無忌思忖了片刻,又開始觀察周圍的地形。這裡是一片衝擊平原,不知爲何,竟無人在此開墾田地。在他們的南面,是一片越來越寬闊的河灘地,而在他們的東面,則是一片厚實的密林。旁邊的馳道,在此處與汾河分流,折向了東南方向。
這也就意味着,對方想要繞後包抄,絕無可能。
長孫無忌的瞳中,也頓時閃現異澤,心想對方的布伏,竟還有着這樣的破綻——
也就在這刻,李世民那清朗的聲音,又在前方響起。
“停步!拋射法張弓——”
長孫無極轉目望去,只見車隊之前八十步,那包括李世民在內的一百四十三人都已駐足,各自張弓。
所有人使用的都是拋射法,都把手中的弓箭遙遙指向了天際。只有那四十位具裝甲師,將手中大弓的角度,稍稍壓低。
“一千二百步外,目標敵陣,漫射!”
一瞬之間,一百六十三枚箭只騰空而起。隨後僅僅一個呼吸,就跨越了一千二百步,落入到了敵陣中,
這頓時引發數十聲尖叫哀嚎,長孫無忌遙望對面,只見敵陣之內,至少倒下了七十餘人。且有至少二十尊墨甲,被這些箭只盯穿。
而就僅僅四個呼吸之後,第二波箭雨,也已襲至,
因敵陣密集,李世民帶領的那些甲士,根本就無需特意瞄準。只需開弓拉箭,就有七成的機會命中。
這時對面才反應過來,一方面把陣型散開,一方面也組織箭手漫射。
敵陣之內,亦攜又不少弓箭,數達二百。只是這些箭,在接近車隊之前,就已稀稀疏疏的墜落,範圍寬廣,許多距離車隊都遠達六七十丈。只有零星幾隻到達目標,卻都被後方的高府家兵攔截擊落,毫無威脅,
雙方不但射術如雲泥之別,使用的弓具,在對射中也顯露出了巨大的差距。
對面的賊匪,使用的都是如今大隋軍中,普遍使用的神臂弓。其中輔兵之弓力達三石,甲師則是高達十五石,射程最遠可達千步,
而他們渤海高氏,以及唐國公府所用之弓,雖也是神臂,卻都是弓中精品。輔弓可達五石,甲弓則是二十石以上,尤其是後者,在一千四百步內,都可洞穿三寸厚的鋼板。
“隴西李氏,果然名不虛傳。只論這射法,天下將門,只怕無出其右!”
高士廉不禁發出一聲感慨,他發現他們渤海高氏的家兵,雖也精銳。可這些所謂‘擅射’之人,較之唐國公李府的普通部曲,還有些不如。
這從雙方的戰果就可看出來。在兩輪對射之後,對面又倒下了六七十人。
對面敵陣,儘管已經極力的散開。可唐國府的甲士,依然能有收穫。十箭拋射,總能命中三五人。
可高氏的家兵,只能十中二三。
不過這百四十人,在李世民的號令下,明顯已減緩了放箭的速度,只是以威懾爲主。
高士廉心知其故,軍用重弓無不勢沉力猛,射程與殺傷力都是極大,可對於射手的臂肌與腰背,卻也是極重的負擔。
所以一個正常的壯年男子,在合理的訓練之後,一日最多隻能開弓三十次,而不損傷筋骨。而如果是連續的急速射,這個數字還會相應減少。
當然唐國公府與渤海高氏的精銳家兵,自然與普通的兵卒不同。這些人無不都修持各大將門傳承的煉體之功,骨骼筋膜與氣力,都遠強過常人。一些修爲高深的,甚至還有內息在身。
可即便如此,這些人一天開弓六十次,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這李世民雖然年輕,卻顯然是一位知兵之人,始終都很好的把持着射擊節奏。
他又笑了笑,又問長孫無忌:“無忌你覺如何?”
“是我小瞧了他,也過於拘泥。”
長孫無忌輕吁了一口氣,目中略含羞慚之意。他心想這沙灘的地形,倒是正適合這些唐國府的甲士發揮射術。
這裡癱軟的地面,固然讓車隊行進不便,可對方的那些沉重墨甲,卻明顯受影響更多。
原本以對面墨甲之速,一千二百步的距離,最多隻能讓弓手連射四次。可在這河灘地內,卻足可讓這些唐國公府的甲士,連射九次以上!
而這一千二百支箭,已可將對面的烏合之衆,打擊到潰散!
果然傳言不可輕信,這位唐國公的次子,看來來雖懶散不甚靠譜。可當臨敵之時,卻是反應迅捷,應對有方——
思及此處,長孫無忌猛搖了搖頭,暫時揮去了這些念頭。隨後他就將手中的馬槊,丟在了車上,轉身直往李世民的方向直奔過去。
“舅父安坐,孩兒去助他一臂之力。”
他注意到李世民統領的這一百四十位甲士,都是丟棄了兵器,除了一**臂弓與六十支箭之外,其餘什麼都沒有帶。
而就在這幾次齊射之後,他們的車隊,不但將後方的賊匪,遠遠甩在了後面,也經超出了這些甲士的陣列七十丈。
高士廉看着長孫無忌的背影,則不禁失笑,他這個外甥,固然是有些恃才傲物的毛病。可他一旦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會及時去糾正,而不會顧及臉面什麼的。
此時的觀音婢,也從後方探出頭來,語含忐忑的問着:“舅父,你說我們這次,能夠安全逃出去麼?”
“必定能安然無恙!”
高士廉的語聲果斷的迴應:“觀音婢無需憂心,這次我們運氣不錯,這位李家二郎深諳兵法,定可破敵。”
可隨後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中卻又現出了幾分陰霾,神色微怒。
※ ※ ※
同樣在惱怒狀態的,還有高林與羅炳二人。
此時他們陣型,不但被那車隊甩開,甚至距離潰散都已不遠。
在對面箭只的打擊下,前方的各部,都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追擊的腳步,哪怕他們派出的號令之人,極力整頓催逼也沒用。陣型漸漸疏散,烏合之衆的本質,暴露無疑。
這樣的情形,是他們之前萬萬未曾想到的。二千餘人氣勢洶洶的追擊,卻連靠近這車隊都做不到。
不過考慮到他們如欲追擊對手,那麼除了從這後方尾隨之外,就別無他法,二人的心緒,這才稍稍好過了些。
“這次確是我大意了。”
高林首先自我檢討,他沒想到自己選擇的伏擊地,竟然還有這樣破綻。
當時他只覺這片密林,恰處於兩個驛站之間,可以用於藏兵,並且地勢狹窄,是絕好的截殺地。卻沒想到這條從旁經過的汾河,會給了高士廉等人一線生機。
“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益於事。羅兄,不知你的部屬,射術如何,可能與對面比較?”
羅炳神色冷然的搖頭:“隴西李氏,世代都以射術聞名天下。唐國府的家兵部曲,也以射法稱雄關西,號稱是天下將門之首,”
他麾下的兵卒,雖也是百戰精銳,可卻更善於衝鋒破陣,近身搏殺,而非是射術。
即便擅長,也沒可能在對射中,贏過唐國府的精銳家兵。
高林嘆了口氣,他其實已經預料到了這結果:“那就只能勞煩羅兄,親自領軍出擊了。”
他現在只能寄望於羅炳麾下這二百邊軍。
眼下的局面,已到了非這二百精銳出面,則不可挽回局面的地步。
羅炳則一言不發,默默的放下了面甲,隨後就提着一口重斧,來到了那羣黑甲士卒組成的方陣之內,
當長孫無忌趕到李世民的身側時,正逢後者再次發號施令。
“七百步外,自由散射!”
距離七百步,就不用再使用拋射之法。而唐國府甲士的精湛射術,在這個距離,更顯威力。
這波箭雨過後,對面總共有一百餘人,十七具墨甲倒下。
長孫無忌看出李世民,是故意讓對手接近。拋射法儘管也能在一千二百里外傷敵,可準度堪憂,很難準確擊中那些散開的敵人。
他也張弓搭箭,遠處一尊開山甲,頓時應聲而倒。那犀利的三棱鐵箭,直接穿透了這尊民用墨甲,激起了一片火花。
而就當長孫無忌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就將李世民已經將長弓收到了背後。
“全隊後撤,慢跑跟進!”
長孫無忌不禁愕然:“這就走了?不多等等?”
他當然已注意到,對方後陣那二百黑衣甲士,如今正結成了一個盾陣,緩緩往前。
可這盾陣固然堅固,不畏弓箭,卻推進遲緩,他們其實還是可以再射一陣的。
李世民斜睨了這位一眼,不過還是好心的答道:“龍泉鷹揚府的營地,就在七十二里外,我們沒必要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