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剛本人其實已經快要六十歲了,平時人家見到他,不是尊稱一聲曹院長,便是稱呼他爲曹老.而偏偏此時在他盛怒之下,居然有人膽敢稱呼他小曹,使他瞬間覺得十分沒面子。
他怒氣衝衝的擡起頭,準備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這麼稱呼他。可是卻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他喉嚨裡面像是噎了什麼東西,咕嚕一聲,嚥了口口水,然後立刻堆起滿臉笑容,小步跑到來人身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唐老。”便垂手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安然見狀也驚詫的打量起來人,那是一個年約古稀的老人,他臉色紅潤,聲音中氣十足,腳步沉穩有力,可見身體十分健康。老人雖然衣着普通,卻面露威嚴,尤其是在面對曹剛的時候,上位者的氣勢十足。
在他身後,則跟着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從站姿到氣質,看得出應該是軍人出身。貌似是負責保護老人安全的保鏢或者警衛員之類。
這老爺爺是誰啊?這麼有氣勢?
安然有些迷惑的擡頭看向白奕辰,白奕辰見他看自己,便會意的低聲道:“他就是唐寧的爺爺,唐家的老爺子。”
安然聞言一驚,隨即苦笑,沒想到自己陪孫鵬看個病人,居然會鬧出這麼大的事情,還好死不死的碰到唐寧的爺爺。
唔—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知道自己給唐寧看病的事情,萬一一會兒他要是問起自己,自己該怎麼告訴他,唐大哥因爲不信任自己的醫術,所以至今沒有讓自己給他看病呢?
他看看此時已經蔫頭蔫腦的站在一邊的賈仁亮,心裡暗暗道:看哪個曹院長的架勢,怕白二哥和孫鵬頂不住。所以有唐老爺子在也好,看曹院長自從他出現,便乖乖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的樣子,應該是非常怕他。只要今天能順利的收拾掉賈仁亮這個醫療系統的敗類,就算一會兒被盤問一番,或是被說醫術不精,他也認了。
此時的唐老爺子沒有搭理曹剛,他只是笑眯眯的衝白奕辰道:“小白啊,真是巧,你怎麼也在這裡?”
噗——安然聞言忍不出噴笑一聲,他幸災樂禍的看着爲了這個稱呼瞬間垮了臉的白奕辰,心裡不懷好意的琢磨:要是小白知道白二哥在外面搶了它的名字,會不會跳起來撓他……
白奕辰此時也顧不得和安然玩鬧,他趕緊走到唐老爺子面前,微微躬身行禮,道:“唐爺爺您好,沒想到在這裡碰見您。”
他見唐紳元點頭不語,知道對方是在等着自己回答。便指着欒建平的病房道,“這病房裡的病人,是我一位好兄弟的家屬,被這位賈主任誤診切除了腎臟,我們發覺不對之後,要求查看病歷。可誰知這個賈主任卻一再推脫。我們一時氣不過,這才起了衝突。”
曹剛和白奕辰都認識唐老爺子,可一旁的賈仁亮,卻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老頭是何許人也,他本來見舅舅對他的態度恭敬,便不欲說話。此時見白奕辰將矛頭指向自己,便再也忍不住跳出來破口大罵道:“你放屁!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明明是你們找茬在先,動手在後,現在居然還倒打一耙……”
“賈仁亮!你給我閉嘴!”曹剛聞言趕緊低聲制止自己的外甥發飆。
他能做到京城醫院的院長,自然不是傻子。就憑剛剛唐紳元和白奕辰的簡單對話,就能聽出兩人關係不一般。別看白奕辰年紀不大,但是能讓唐老爺子主動開口招呼的,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嗎?自己這個外甥惹了什麼人都不知道,還敢在這裡叫囂,簡直就是找抽。
可是不管怎麼不成器,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外甥,看在自己姐姐的份上,曹剛還真就不能放着不管。於是他見賈仁亮在自己的呵斥聲中,不再說話之後,便回頭看向唐老爺子,抱歉道:“老爺子,都是我這不成器的外甥惹的禍,沒想到連您都給驚動了,您看,這實在是……”
唐紳元此時顯然無心聽他囉嗦,他看看四周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羣,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道:“既然這事讓我碰見了,我老頭子就討個嫌,今天管上一管。不過這裡人多嘈雜,也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看了看白奕辰,道,“小白啊,帶上你的朋友,我們去小曹的辦公室坐坐。這事情總要分出個黑白對錯的。”
“這……”白奕辰聞言有些猶豫,他看唐老爺子和這個曹院長似乎有些淵源。可是因爲受害者是孫鵬的家屬,所以他並不想面臨在唐老爺子的壓迫下妥協的境地。所以一時之間,竟對唐紳元的邀請有些猶豫。
唐紳元是老成精的人物,他看看白奕辰,又看看孫鵬,心裡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於是,他把眼睛一瞪,佯怒道:“你還不相信我嗎?我這麼多年包庇過誰?好歹你也差點成了我的孫女婿,這點話都不聽我的嗎?”
白奕辰聞言還那裡敢有異議?他點點頭,帶着安然和孫鵬,曹剛則帶着賈仁亮,一行人往院長室走去。而袁海東在原地想了一下,實在不想錯過這個和大人物正面接觸的好機會,也急忙跟了過去。
曹剛的院長室十分氣派,裝飾的十分豪華,真皮沙發、實木茶几、電視空調等設備一應俱全。窗邊裡還有一個大大的魚缸,幾條金龍在裡面遊得歡暢,甚至角落裡還有一臺按摩椅,可見平時工作之餘,此人極爲注重休閒保養。
唐紳元在屋裡轉了一圈之後,看着辦公桌後面牆上掛着的“醫者父母,治病救人”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頗有深意的一笑。不待曹剛說話,便自顧自的在桌子後面的老闆椅上坐下,而跟他同來的那個中年人,便自然而然的以保護的姿態站到他的身後。
白奕辰見狀,也毫不客氣的拉着安然坐在會客的沙發上,孫鵬見狀,也趕緊挨着安然坐了下來。而曹剛則無語的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幾人對面,賈仁亮則垂頭喪氣的站在自己的舅舅身後。只有袁海東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來還是該離開。
唐紳元見狀指着他問道:“你是?”
袁海東聞言趕緊自我介紹道:“唐老爺子,我叫袁海東,是京城醫院的副院長,剛纔跟白…總一起過來的。”
唐紳元聞言點點頭,道:“副院長啊,那你進來坐坐,一起聽聽吧。”
袁海東聞言大樂,趕緊搬了把椅子坐到曹剛身邊,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椅子腿在賈仁亮腳上狠狠攆過。那貨嘴裡“嘶”了一聲,苦於不敢多話,便只能齜牙咧嘴的在心裡暗罵袁海東不是個東西。
於是,屋內的人終於全部坐定,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齊刷刷的看着唐紳元,等待他先開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唐紳元一開口,並沒有先詢問賈仁亮誤診的事情,而是朝安然看了過去。他笑眯眯的問道:“這個……小朋友,你就是安然吧?”
“嗄?”安然一愣,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唐紳元的第一句話,居然會問到了自己的頭上。不過他隨即一想,也就釋然了。唐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自己給他的孫子治病,當長輩的,怎麼可能會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唐老爺子暗中找人調查自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在面對對面笑眯眯的老人的時候,安然卻絲毫沒有被人調查*的不悅感,所以他乖乖的回答:“是的,唐老爺子,我是安然。”
唐紳元對安然本來就有好感,此時見他態度自然,既無諂媚,也無畏懼,便更加喜歡他。於是他捋着鬍鬚笑道:“我可是知道你的。唐寧是我的孫子,他的臉就是你治好的,對吧?我聽季景那個小兔崽子說,前後才用了不到兩個月,對不對啊?”
安然聞言點點頭,道:“是的,唐大哥的臉,是我治好的。”隨即,他想了想,有些氣餒的道,“可是唐大哥始終不肯相信我的醫術,雖然天天來我的診所,卻不願意讓我幫他治腿上的傷。”
唐紳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自從孫子有病之後,彷彿一下子與所有的人疏遠起來。不但自己不肯再回唐家主宅,就連自己私下探知他的情況,也遭到了激烈的抵抗。所以,就連自己,也只從季景那裡知道,除了第一年之外,在近兩年的時間裡,唐寧幾乎沒有出過家門一步。
而且自己知道孫子的臉已經痊癒,也是聽季景那個小兔崽子說的。可是沒想到,脾氣已經變得如此孤僻的孫子,不但每天會到眼前這個少年的診所去看病,還肯讓對方稱呼他爲“唐大哥”,這簡直就是難以置信的事情。
想到這裡,唐紳元忍不住打量起安然來:眼前的少年長相溫和討喜,安靜內斂,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真誠淳樸的感覺,看來是不太善於與人打交道。倒是那雙貓眼,晶亮有神,彷彿會說話一般。
唐老爺子看着安然,突然一陣心酸:這貓眼長的和自己的兒媳真像……而且這孩子的年紀也和自己丟失的孫子相仿。聽季景說,這孩子也是個孤兒,會不會……
想到這裡,唐紳元心中一動,便不着痕跡的問道:“呵呵,唐寧病了這幾年,難免對醫生失去信心,他既然肯去你的診所,就說明他還是願意相信你的醫術的。對了,小安然,你今年多大了?”
怎麼都愛問他這個問題?安然心裡有些抓狂:難道他的年齡看起來就在這麼不靠譜嗎?
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今年剛好滿十八歲了。”
十八歲啊……唐紳元有些失望的在心裡搖頭,果然,哪有那麼巧的事情,給自己大孫子治病的小大夫是自己的小孫子。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安然的喜歡,依舊是東拉西扯的,與安然聊一些不着邊際的事情:比如說家裡還有什麼人啊,怎麼來京城的啊,和白奕辰住在一起他對你好不好啊,之類的。
安然面對這種善意的老人家,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更不好當面反駁,於是便只能乖乖地對唐紳元的話有問必答。
於是,唐紳元對安然的表現顯得更加滿意,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又或許是平時孫子輩的人都不在身邊,難得多話。於是話題一扯開,便更加滔滔不絕。
當他將話題扯到“如果白奕辰那小兔崽子敢對你不好,你就乾脆搬去跟你唐寧大哥一起住”的時候,在一旁躺槍了很久的白奕辰,終於忍無可忍的插話道:“咳,唐爺爺,您看我們是不是說正經事?”
唐紳元對自己正說在行頭上的時候,膽敢冒出來打斷他老人家說話的白奕辰,投去了狠狠一瞥,隨即瞪眼道:“什麼是正經事?你既然說小然是你帶來的醫生,我當然要對他的情況有所瞭解,這有什麼不正經的?還是你怕你對小安然不好,他真的會搬去跟我孫子一起住啊?”
白奕辰被唐紳元這幾句話,說得相當無語,只能在心裡吐槽道:您就是想了解,也應該瞭解些醫學方面的吧?用不用連小安每天幾點睡覺,幾點起牀,晚上玩什麼遊戲,都要拿出來討論啊!您這麼大歲數了,別人家的事情瞎攙和什麼啊?
安然一開始看白奕辰吃癟,心中覺得十分有趣,可是後來見他不再開口,便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他連忙轉移話題道:“唐老爺子,我們還是來談談醫院的事情吧。”
他見唐紳元頷首應允,便舉了舉手上的病例,道,“我已經仔細研究過這份病例了,從前期症狀上看,欒建平得的只是腎結石,卻被當做腎結核治療。這位賈仁亮醫生,的確是錯估了欒建平的病情,導致他一個腎被切除,這點,白紙黑字爲證,他是抵賴不了的。”
曹剛聞言不由得回頭去看自己的外甥,賈仁亮其實對自己的失誤心知肚明,他方纔在病房的走廊裡面胡攪蠻纏,也不過是希望可以不必將這件事情掀開在衆目睽睽之下。此刻見目的達到,也不再狡辯,只是垂頭喪氣的一聲不吭,算是默認了安然的說法。
曹剛見狀哪有心裡不明白的道理,他站起來,一個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自己外甥的臉上,他嘴脣哆嗦了半天,最終還是轉身對着唐紳元哀求道:“唐老爺子,這個混賬,都怪我平時沒有教好他,結果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他艱難的哀求道,“您老看,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回頭就把他的職務撤了,再在醫院內部給他一個處分,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教育他,絕對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說着,他再也顧不得袁海東就在屋裡看戲,來到孫鵬面前道:“你是欒先生的家屬吧?對於欒先生的誤診,我們覺得很抱歉。好在病人沒有什麼生命危險,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們要求什麼賠償,院方一定盡力滿足你們的要求,請再給他一次機會,拜託了。”
他說完,回過頭去看着唐紳元,小心翼翼的道,“唐老爺子,您看這樣行嗎?”
唐紳元皺着眉沒有說話,孫鵬卻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道:“我們不要賠償,我們不缺那幾個錢。想補償的話可以,要麼把我欒伯伯的腎,怎麼切下來,就怎麼安回去,要麼把這個賈大夫的腎切一個下來相抵,別的沒門。”
曹剛聞言一窒,他一直以爲孫鵬年紀輕輕,之所以敢動手打人,不過是仗着白奕辰而已,所以他壓根就沒將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裡。此時聽他說話尖刻,便心中暗恨,只是礙於唐紳元在場,不敢發做,只能狠狠的用眼睛瞪着他,心裡琢磨着等過些時候,一定要找機會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小子。
誰知道唐紳元皺眉看着孫鵬半響,突然道:“你就是孫鵬吧,你老子就是公安部的副部長,是不是?”
孫鵬沒有想到,唐紳元不但知道他,還提起他的父親,連忙點頭道:“是的,老爺子。”
唐紳元點點頭,道:“小孫那人不錯,有前途。”說完,便不管心中狂喜的孫鵬,轉身和藹的對安然道,“小安然,這件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安然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並沒有一絲慌亂。他想了想,道:“醫生不是神仙,由於本身技術不行,失誤是在所難免。”
他沒有去管賈仁亮在聽到自己話的一瞬間,臉上閃過的狂喜表情,而是繼續道,“但是,身爲醫生,一定要時刻牢記,病人的生命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牢記自己身負治病救人的職責。所以說,醫術固然重要,醫德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用手指着賈仁亮道:“可是這個賈主任,他這次是誤診,還是不負責任暫且不提,就只說他在工作期間喝酒,而且對待病人的態度,也不配做一個醫生。”
隨即,他在唐老爺子和白奕辰詢問的目光中,將自己和孫鵬在飯店裡聽到賈主任的心得,從頭到尾陳述了一邊。
曹剛聽完之後,心中暗罵自己的外甥是個飯桶,居然把醫院不成文的規定,拿到大庭廣衆去說。
唐紳元聽完後,則臉色鐵青,家中有個病人的他,對於看着自己親人生病,卻束手無策的感覺,實在是太瞭解了。
他今天本來是看望一個生病的老部下,偶然看見病房走廊圍了一羣人,最近因爲孫子的臉好轉而心情不錯的他,才抱着管閒事的態度來看一看。沒想到探知之下,才發現如今京城醫院的醫療系統,居然已經腐朽到這種程度。
區區一個外科主任居然就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大放厥詞,言語之間草菅人命,這怎麼能不讓人髮指?!
唐紳元此時已經無心再聽曹剛一方的爭辯,他站起身來,慢慢向門口走去,邊走邊說:“人老了,精神不濟了,現在想多管閒事也管不了了。”
他看了看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袁海東,道,“曹院長也上了年紀,醫院的事情,你也多上上心。這件事情,你就看着處理吧。”
說完,他指着牆上的字帖,對聽到了自己的話,而面如死灰的曹剛道:“醫者父母,醫者父母,小曹啊,我看你還是少管點閒事,在家裡好好琢磨琢磨這幾個字的意思吧。”
然後,便不顧曹剛一連串“唐老爺子”的叫聲,徑自走了出去。白奕辰給孫鵬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跟袁海東好好探討一下“事後處理”的問題,然後帶着安然也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此事到此,也算告了一個段落。後來安然聽孫鵬說,不久之後,全國醫療系統上下,突然進行了一次大的整頓,索取紅包,亂開處方藥的現象減輕了不少不說,就連醫療事故,在嚴格的監督之下,也銳減了許多。
而賈仁亮不但丟了醫院的工作,還被追究以刑事責任入獄,曹剛沒多久便引咎辭職了,袁海東終於以償所願,順理成章的接任曹剛,成了京城醫院的院長。至於欒建平,也在安然藥方的調理下,身體慢慢恢復了健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而此時,安然卻不知道這些,他從醫院出來之後,一直到回家坐在沙發上,都始終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