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直播間彈幕和打賞同時飛起,國家話劇院的舞臺上,《十二公民》的劇情也到達了一個轉折點。
隨着九號宅女和十二號孤寡老人的先後發言,現場的幾個陪審員態度鬆動了。在一片沉默之中,負責組織的一號扯開了領口的鈕釦,提議休息一會。
此時,那一直被衆人圍繞着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桌子,終於得到了一絲絲的喘息。十二名陪審團各自散開,喝水的喝水抽菸的抽菸。
衆人各做各事的時候,八號和七號則是一通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在這裡,舞臺旋轉將佈景中衛生間的一面,面向了觀衆。
看到這一個舞臺設置,現場的一些人發出了一陣低語。
國話的票價不便宜,平均門票都在三百左右。而有名演員演出,或者前排票更是往往能被炒到三千元上下。
能到這兒看話劇的,除了少部分想感受一下文化氣息的文青之外,不是話劇的老炮票友,就是文藝圈內的自媒體或者新聞記者。
觀衆的眼界,不是一般的高。
可是看到這個舞臺專場設置,現場還是發出了一陣讚歎!
“這個舞臺設置太妙了啊!封閉空間內的人物較少,而且缺乏足夠的運動,極其容易造成視覺疲勞。但是這部戲看了四十多分鐘了,一水水的對話,卻讓我感覺劇情嗖嗖的走,手心都給我看出汗了!這舞臺功底和舞美設計,真絕了!”
“這是技法。”
“什麼技法?”
“這部戲的導演和舞臺設計者真的太有東西了,我剛纔看的時候就非常驚訝。一個話劇,竟然用到了電影之中在密閉空間內常用的法式場景鏡頭!”
“這太專業了,您也是幹話劇的?什麼叫法式場景鏡頭啊?”
“呵呵,差不多吧。我是《話劇》雜誌的主編,也算是專業裡面的。這個法式場景鏡頭啊,就是說雖然場景只有一個但是通過人物的出場和人下場,人物關係線的轉變在一個場景鏡頭之中構建出了多個虛擬的法式空間。你可以理解爲,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空間,人物關係的對立,衝突,妥協,和解,就是一個個空間互相碰撞。在這個戲裡面就是,你看三號,十號,七號和八號,五號等人的衝突,就是持續的在製造法式場景的切換。”
“沒錯,剛纔我就看到了這個,感覺眼前一亮!而且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舞臺的設計者特意通過舞臺的旋轉,在每一次人物表達觀點或衝突的時候將最激烈的那一面對準觀衆。這就讓人感覺到這個空間時時刻刻都是不穩定的,都是在運動的!通過視覺的變化,將整個廢棄教室佈景的不同結構展現給觀衆,通過教室一側的門,和另一側的窗戶,讓舞臺兩邊面對觀衆的時候感覺孑然不同!我看了這麼多年的話劇,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佈景!構思和設計思路,簡直是大師級別!”
“這舞臺設計和導演都是誰啊?”
“我剛纔找現場編導問了一下,聽說是李世信......”
“李世信,沒聽說過啊?”
“嗯,你之前可能沒聽說過。可是你已經看他演了四十多分鐘的戲了。”
“不是,不會就是臺上的演員吧?”
“就是飾演八號的演員啊!”
“臥槽,以前沒聽說過話劇圈還有這一號啊!從哪兒蹦出來的啊?”
就在臺下的觀衆,趁着臺上的十二位角色中場休息而同時放鬆,討論劇情的功夫。
臺上的局勢,再一次起了變化。
此時,廁所的一面已經完全對準了觀衆。
看到八號,正在抽菸的三號和十號仍然是不屑一顧。
“打進來我真沒想到最大的刺兒頭是他,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一肚子的壞水兒。”
“誰說不是?這八號啊,真應該去賣保險。估計他要是賣保險,肯定倍兒棒!”
面對二人的譏諷,八號沒事人一般的走了過去,打開了廁所的門。
裡面,七號超市小老闆正在抽菸。
看到八號,七號擡起了掐着手的煙:“兄弟,剛纔在虛擬法庭庭審的時候,我看你是單個坐在後排的。好像這裡邊兒的孩子沒有您家的吧?”
面對六號的詢問,八號一面將水拍在臉上,一面笑着答道:“嗯,沒我們家孩子。”
確認了自己的觀察,七號歪着脖子將手中的菸頭扔到了地上踩滅了:“不是我說,您孩子又不在這兒唸書,你圖什麼呀?我這是沒轍了,我那小賣部指着學校老師學生吃飯,塊八毛的利,成天讓我配合學校。就剛纔讓咱們過來組成陪審團內李老師,他愛人是管後勤的。我內小賣部的房子就是學校的,人一句話我這買賣就懸了。我配合我那是沒轍。我就不明白,您又不受他們管制,孩子又不跟這兒上學,你這麼較真兒您圖什麼,您衝誰呀?您幹什麼的啊?老師?”
面對七號的不滿和質問,八號用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笑着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簡短的中場休息之後,十二個人重新做回長桌旁。
作爲組織者,一號重新率先發言:“行了,大家夥兒剛纔火氣都挺大,現在休息了一會兒,都平靜平靜。咱麼也討論這麼長時間了,剛纔針對這個老人的證詞也進行了論證,那麼咱們不如就重新表決一下吧,現在有誰支持無罪?”
四個人舉起了手。
除了八號先生,就好宅女以及十二號老人之外,也包括一直對案件本身沒有發表過過多意見的五號。
“呦。”
看到五號表決無罪,對面的十號嗤笑道:“兄弟,你可想好了啊。八號這哥們兒嘰裡呱啦的講了一圈故事,萬一要是說錯了,你這可就是幫着殺人犯洗地了啊!”
“萬一?”
面對十號的嘲諷,五號默默的站起了身來。
廢棄教室裡的空調和風扇都壞了,悶熱的很。剛纔休息的時候,五號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西裝。而那汗透了的白色襯衫下透出來的紋身,就像是一本書的封面般概括了他的過往。
“在您這叫萬一,到了這孩子那兒可就是一萬。咱們這手倒是好舉,這孩子可就進去了。”
面對十號的輕笑,五號將身子靠在了窗口,默默的點了支菸。隨着長長的煙氣呼出,他自嘲般的笑了:“一個人被判了八年,可是到了一年零六個月的時候,突然有人過來跟他說;對不起啊,我們搞錯了,您是被冤枉的。錯了?”
說到這兒,他狠狠的將只抽了一口的煙砸在了地上,濺起了一片火星。
“一年半是什麼概念?五百四十七天半!那得在號裡面拿指甲刀在牆上畫着道數着過!”
彷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五號深深的吸了口氣:“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嘍。出來怎麼辦?誰他媽管你冤不冤?你畢竟的蹲過大牢的人!呵,有嘴你都說不清楚。”
說到這裡,他狠狠的瞪向了十號:“萬一?萬分之一的錯誤,對一個當事人來說就是百分之百的災難啊!”
“嚷嚷什麼呀......”
面對五號怒目金剛般的對視,十號訕訕的縮了縮脖子,嘟囔了一句。
“無罪,我選擇無罪。”
再次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五號坐回了座位。
“那現在的情況,就是八比四。”
一號適時做了總結。
劇情進行到這裡,直播間之中已經是沸騰一片。
“你媽的,這戲看的過癮啊!放在電影裡面,那就是幾十分鐘的長鏡頭,而每一個人的走位,臺詞,表演,都如此的精準有力!原來這就是話劇!”
“沙雕,話劇也不全是這樣的。今天這一場,放在國內的所有話劇裡面,不論是劇情,還是表演,都已經可以算是頂尖的了。”
“這一羣老戲骨飆戲,害的我特麼拉完屎連屁股都忘了擦了!”
“太過癮了!應磊這個五號,真的是牛批!”
“不光是五號,所有的的角色,都演繹的太好了。這戲裡,每一個角色都展現了自己,每一個人物都圍繞着這一樁殺人案的討論展現了自己的背景和性格。牛逼!”
在一片沸沸揚揚的彈幕之中,《十二公民》的第四幕劇情走向了末尾。
在五號發言之後,很快八號先生便根據案件證詞里老頭說的“十五秒跑到門口看到富二代下樓”做出了模擬實驗。結果,這句證詞果然有問題。根據八號模擬現場環境的試驗,那名瘸腿老人至少要四十三秒才能移動到門口,就這還是八號先生用盡量快的速度進行的。
然而這在對富二代嫌疑人抱有偏見的三號出租車司機看來仍然是無稽之談,他覺得任何懷疑證詞的行爲,都是對殺父逆子的開脫。
“我說八號,裝神弄鬼的我見多了,可你是我見過最會裝神弄鬼的——你已經可以靠着這個來掙錢啦!”
“一進門兒你就說告訴我們不要對這小畜生抱有偏見,那好,我們就當他是以普通孩子。然後你又告訴我們那城鐵從老頭門口經過,他根本聽不見樓上說什麼。現在,就剛纔,你又弄出一什麼四十三秒的測試,來證明老頭是一個騙子。這幾位爺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還真讓你給說動了。”
“你們都他媽怎麼了你們?啊?你們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富二代殺了他親爸爸,哪怕他跟他爸吵一架,動了他爸一根手指頭,那也是有罪的!就活該被槍斃!”
“還有你,八號。你這種顛倒是非的人,就應該捱揍你!”
面對三號毫無道理的指責,八號再好的耐性,也忍不住了:“你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啊?小學畢業了嗎你?”
“你丫給我閉嘴!”
“你是不是有暴力傾向啊你?”
“日你姥姥!我他媽弄死你!”
言語譏諷之下,三號徹底失去理智,暴怒的衝向了八號。
見兩人撕扯到了一起,附近的人紛紛攔住二人,將他們拉開。
場面一片混亂。
窗外的天空陰鬱到了極致,大雨傾盆而下。
然而,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身爲醫生的六號,則是疑惑的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一把彈刀。
“諸位,先別吵。剛纔我看了一下模擬審判庭上的法醫報告,想到一件事情。”
大雨拍打窗子,吵鬧叫罵聲之中,匕首的寒光照亮了六號的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