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三天在緊張的氛圍中一晃而過,寒窗苦讀十二年等着這一刻厚積薄發,終於得到解脫,我自覺發揮正常,肩上像是卸下千斤擔子,心裡又有些空落落的。
等待成績揭曉的一段時日,我到外公外婆那裡小住了幾天。這次回去已經變了樣,小河邊上的玉米地消失了,河邊建起農貿市場,清澈的河水再也見不到蹤影,荷塘變菜地….外公身體大不如前,冬天總得進一次醫院,外婆盡心伺候,令我感動。我的書法、國畫、唐詩宋詞在成長的路上看似不得已的被我丟掉,想去拾的時候卻再也拾不起來。記憶中純淨的童年漸行漸遠,我感慨逝去的時光一去不復返。
幸好,幸好,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想肖展庭。長大了,離那些清澈美好的童年時光越來越遠,可是不長大,又怎麼能夠自由的做自己想做之事呢?我又把他以往贈我的書翻出來看,尤其是《魯賓遜漂流記》,完完整整看完兩遍。
沒住幾天母親召我回城,等高考成績出來。同學也都趁這些天成績沒出來,瘋狂的玩耍,毓辰找我出去逛街看電影。她的男朋友魏念生在本市上大學,念建築系,據說在大學裡也是校運會上的紅人。我和毓辰,在大都會樓上的環藝影城看一個溫情的美國喜劇——《諾丁山》那是我第一次進影院,發現這項活動真真好,適合情侶們談情說愛,在黑暗中更容易溝通。我這才認識大嘴茱莉亞羅伯茨,毓辰笑我落伍。看完電影由魏念生接我們去吃飯,燒烤自助,我從未嘗試過這樣的新鮮玩意兒,和毓辰有說有笑,魏念生懂得照顧女孩子,爲我們烤好雞翅、牛肉,土豆片等等,叫我們只管吃,別弄髒衣裙。
吃過晚飯回家,魏念生和毓辰決定先送我回去,再送毓辰。那天傍晚正好有徐徐微風,涼爽而不悶熱,我們三人沒坐車,在街上慢慢走,用魏念生的話說,帶兩個靚女壓馬路。他們兩個手拉手,毓辰又拉着我的手,三個人一起走,天色漸暗,最後一抹紅霞掛在天邊遲遲不肯落下。途經一處市**機關大院,毓辰說,“鞋帶鬆了”,魏念生便彎下腰替她系。
我站在一旁等他們,有部黑色車子停下來等綠燈。我無意識的往那邊看了一眼,猛然間瞥見車內有個熟悉的身影,啊!是他。我叫了一聲,“肖展庭!”那真是毫無意識的發出聲音來,否則絕不可能叫他的全名,母親說過,小孩子直呼長輩姓名讓人感覺沒有教養。
車內的人隔着玻璃回頭看,他聽見了!毓辰問,“你們認識?”我一愣,覺察出剛纔的失態。
“嗯,認識。”
綠燈亮,黑色車子往開出去幾米,在路邊停下。肖展庭下車叫我,“子璇,你在這!”他仍然穿白底淺色條紋襯衣,藍灰色領帶,西褲是很深很深的藍,還是以前那種髮式,整齊不亂。他的樣子跟六年前沒有分別,抑或時間倒流,恍惚中如回到從前。
“子璇,叫你呢。”毓辰碰碰我我的胳膊。我朝他走過去,他站在原地對我淺淺的笑。
“肖叔叔。”我有些不好意思。
“啊哈,叫我肖展庭,你喜歡這樣叫。”他高出我半個頭,近了才發現他臉上有幾分疲倦意,“高考結束了,該解脫了。和同學玩?”他又問。
“恩,和他們一起吃完飯,正晃悠着回家。”我輕聲作答,望了望毓辰和魏念生,又問“你才下班?”
“嗯,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他叮囑我。
“好。”毓辰和魏念生竟然在路邊嬉鬧起來,看上去極其開心,好親密。
“不如我送你?正好順路。”他語氣平緩,並無詢問的語調。
我扭頭看看毓辰,他倆還在打鬧,親熱得很,估計已經忘記我,算了,不當電燈泡,轉過頭來對肖展庭說,“噢,謝謝。”
我向毓辰打了招呼,示意要先走。她抿嘴一笑,“好,”“璇,這個男人,真帥。”
去,毛頭小夥子才叫“帥”,肖展庭,一直想不出來一個詞能最爲貼切的形容他,也許叫做“英俊”?罷了罷了,再耽誤下去只怕毓辰又該問,他是誰,做什麼的,云云,我招架不來。趕緊向他倆做個拜拜的手勢告辭。
肖展庭替我拉開車門,我小心的提着裙襬坐進去,白色碎花長裙,裙角褶皺很多有些囉嗦,害怕掛住。感覺他像個紳士。路上,我倆不急不慢的說話。
“你父母最近可好?”寒暄之詞。
“都好,就是爸爸比較忙。你也忙。”後面三個字說得很輕。
“是,人老了,事情倒越來越多。”他感嘆。他有多大?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啊,不,在我心中他還是六年前年輕英俊風華正茂的樣子。
“豆豆好嗎?”
“他還算懂事,學習的事我管的少,淑芬管的多。”豆豆,是他的驕傲吧。
“高考成績後天出來,緊張麼?”他並不如其他人一般直接問,考得怎樣?自我感覺如何。
“嗯,有點。”考試成績早成定局,再緊張也不能改變局勢,乖乖等着揭曉吧。遇到他纔是我當前最大的緊張。
“看報紙說市招辦已開通專門的熱線電話,專供考生查詢成績。”
“是,只怕到時候電話打爆還有許多人打不進去,呵呵。”我說道,其實心中對結果已有九分信心。
說着說着,就到家了,真快。“子璇,和你說話真有趣。我等着你父親擺宴席。”他輕拍一下我的頭。真對我的成績有信心,不知是自己哪裡展露聲色,被他逮住,知道我心中有底。
車停下來,他先下車爲我拉開車門,我仍然小心提着裙襬,末了,對他擺擺手,“再見,肖——叔叔。”差點叫出他的全名。
他笑笑,“再見,子璇!”說罷上車。我走遠了纔敢偷偷回頭張望,車沒動,直到我進樓,才“嗚”的一聲發動,沒了蹤影。我又想起那年獨自在家遇到他來找父親,叮囑我下次碰見這種情況不要開門,是爲我的安全着想。漸漸的有暖意浮現,漫過我的左心房。
進了家門,母親見我神采奕奕的樣子,一邊擺上水果一邊半開玩笑打趣我,“咦,是約會回來?”
我瞪瞪她,說“哪裡哪裡,和毓辰看了電影,又吃過飯。”心中卻真的像是剛赴了一場浪漫約會,臉色鮮亮,心潮澎湃,半天褪不下來。
父親自房中出來,“後天出高考成績,到時候記得打電話查詢,號碼已抄在本子上,就在電話機旁。”
第三天,母親迫不及待替我查了成績,是高分,無須有任何擔心的高分。估算起來在全市也應是位列二十名之內。不久收到北京大學錄取通知書,像六年前一樣開心。父親決意按照本地的習俗,擺幾桌酒席,邀請親友一起慶祝。肖展庭在邀請之列,這是我向父親確證過的。“上回聽你說肖展庭在那裡頭很吃得開,恐怕不久將身居要職,我看他未必有時間來。”母親對父親說。
“沒要緊事一定會來的,他的個性我瞭解,處理這些事得心應手。”父親似乎很有信心請得動他。
我知道他會來,一定。
母親帶我去美髮店做頭髮, 高三下期她批准我蓄半年頭髮,到現在終於可以披過肩頭,前額齊劉海大作修剪,打碎打薄,斜在一邊,髮型師再把腦後的頭髮修剪出層次,做了時下流行的離子燙,垂順飄逸….足足坐了四小時,汪子璇變了模樣,標準學生頭變成清湯掛麪,活脫脫一個清純少女,髮型師嘖嘖稱讚。母親滿意的點頭,付賬,呀,數目不小。又去商業街買衣服,那時最好的商場太平洋百貨,走在二樓看到一個牌子“淑女屋”,裡面的衣服很有特色,蕾絲花邊,褶皺,質地多是特殊的紡布,間或有暗紋,白色、黑色、粉紅居多,看上去像公主的衣服,我相中一件素白色布料連衣裙,袖口領口有褶皺,鑲很小的粉紅色花朵,看吊牌,大大超出我心裡的預算,不敢作聲,母親見我喜歡,叫服務員給我取一件合適的號,笑笑說,“子璇,拿去試。”我換上衣服出來照鏡子,效果極好!完全是的純潔的青春少女模樣,並且有書香門第之家的小姐氣質,有些捨不得脫下。母親爽快的付賬。
母親終於捨得爲我的青春下血本,我自此告別未成年人時代,可以打扮、可以和正派男孩子約會、可以隨便看言情小說,瓊瑤的亦舒的統統不管。她不再擔心我打扮花俏招惹男孩子的麻煩,不必擔憂我一心二用,不再替我防着外面的男孩子,事實上,從來無此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