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投射的光幕在書房前廳展開，堪比地球世界的二百寸投影，這還是羅文娜進獻的幻景播放機。可惜特蕾希婭對她強調的“五度環繞立體聲”不感興趣，無法感受光幕中雙方機羣在天空呼嘯而過的動靜。
貝利諾一方傾巢而出，天空中有二十多艘浮空艦，七八十艘飛舟，地面還有由魔導車和魔獸組成的兩三萬騎兵。
這僅僅只是前鋒，戰場後方依稀能看到幾乎同樣數目的浮空艦，以及烏泱泱至少十萬的大隊步兵，簇擁着各式魔導炮和攻城器械。
光靠一處監視裝置可看不清整個戰場，這是多個畫面拼接起來的，在所有關注者裡，沒人能比特蕾希婭的視野更廣闊。
羅姆羅斯的飛行部隊出現後，貝利諾的浮空艦開始爬升，他們對螺旋槳飛機還是很忌憚的，最有效的防護手段就是飛到萬米之上。
兩三千米的高度，飛舟散開隊形，驟然加速。
貝利諾的飛舟全是黑色塗裝，在天空宛如漆黑利箭，劃破天空，向羅姆羅斯的機羣激射而去。
“開始了……”
海瑟薇悠悠的喝下一口茶水，這個世界上，喝到女皇親手泡的紅茶可沒幾個人，她可得好好品嚐，加上光幕裡的影像，滋味更佳。
這時候特蕾希婭不着痕跡的避開了某個方向……
光幕裡，羅姆羅斯的飛機也散開隊形，猛然加速，跟貝利諾的飛舟對衝。
費恩世界的自然彷彿也在關注這場戰鬥，戰場晴空萬里，銀亮的飛機身影也異常清晰，以接近飛舟的速度，在藍天上拉出道道銀光。
噗的一下，海瑟薇嘴裡的茶水噴得漫天飛。
她慌慌張張的道：“抱、抱歉……陛下，這、這有點奇怪……”
“我泡的紅茶，味道很奇怪嗎？”
特蕾希婭本來是想這麼問的，不過這太顯形跡，於是附和道：“是啊，挺奇怪的，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快了呢？”
女皇並不擅長說謊，如果海瑟薇不着慌完全能聽出來，可這時候她哪顧得細品，像是向女皇保證，又像是給自己打氣似的說：“畢竟還是沒有飛舟快，而且光快是沒用的，螺旋槳飛機必須靠翅膀機動……”
“我知道”，女皇點頭，用滿含期待的語氣說：“總算可以好好看看了，昨天看得不是很清楚。”
女皇對飛舟也寄予厚望啊，畢竟要訂三百艘，還給了訂金。
海瑟薇的信心又回來了：“是啊，昨天真是一邊倒，我都有些意外。”
飛機與飛舟，就如原野裡高速對衝的騎士，之間的距離片刻間就拉近到了四五公里。
“那架紅色的，不會是李奇吧？”
更多細節在光幕裡出現，飛機那邊的酒紅掠影同時吸引住了兩人的目光，海瑟薇的語氣稍微有些忐忑。
斯蒂夫回報說，自己賣給彌爾霍斯的頭一批飛舟給了李奇那邊重創，初戰獲得了一比八的不俗戰績。現場影像她也看過了，正是那場戰鬥給了她最初的信心。
可彌爾霍斯拿到第二批飛舟後，加上第一批的，全被李奇引誘到貧魔區幹掉了。即便是借貧魔區的地利優勢，也說明李奇那邊掌握了一些對抗飛舟的經驗，再加上這種速度只比飛舟慢一些的新飛機，這場戰鬥……
勝利還是沒問題的，畢竟這裡不是貧魔區，就是肯定會有一些損失了。
想到特蕾希婭肯定會借飛舟的損失發難，在價格和性能上提新要求，海瑟薇有些頭痛。
心裡這麼想，嘴上是不會顯露的：“好歹是位教宗呢，也真是拼了啊，要被打傷打殘的話就太難看了。”
“有可能呢”，特蕾希婭的眉頭微微蹙起，她有些擔心。
最初李奇並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康拉德城的表現她還記憶猶新。但隨着他對赤紅女士的信仰越來越深，相信人人靠愛團結起來，就能戰勝一切，他也越來越像個虔敬的聖騎士。
瓦倫丁會戰的時候，他就親自領軍，用區區幾千人衝破了北方聯軍的側翼。亡者之域裡，爲了拯救世界，他也毅然坐上了死神的神座。
雖然信仰有衝突，情感也未必到了那一步，但身爲凡人女性，孕育的新生命父親是他，自己也感到欣慰。
再想到當初他在風暴羣島跟海瑟薇聯手解決了梅奈蘇斯足以顛覆神序，毀滅凡間的陰謀，海瑟薇剛纔的話就異常刺耳了。
特蕾希婭不爽的道：“既然他親自上陣，就說明一定有把握。”
被說中了心事，海瑟薇心頭一震。
借喝茶掩飾心緒，然後眼角瞟到了令她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架紅色飛機加速了！
如果坐在正跟飛機對衝的飛舟裡，還未必能感覺到，甚至說不定以爲是自己的速度變快了。
可在多個視角的光幕裡，紅色飛機的速度變化異常明顯，原本估計也就六七百公里，現在如酒紅閃電般飛射，片刻間就超越了飛舟的速度。
震驚在心胸迴盪，海瑟薇暗暗叫苦，如果李奇用這架肯定是特型機大殺四方，飛舟的優越性就完全體現不出來了啊！
景象再度變化，她又噴……不，這次是茶水入肺，劇烈的咳嗽出聲。
紅色飛機加速後，其他飛機也同時加速，絲毫不比前者慢。
雙方距離令人意外的急速拉近到兩公里內，海瑟薇握着茶杯，神色呆滯，心中電閃雷鳴。
兩個字在她腦子裡翻滾着，不妙……
兩條酒紅彈道率先從紅色飛機的機身兩側噴出，接着是上百條橘黃光芒，在天空拉出絢麗彈道，劈頭蓋臉罩住飛舟。飛舟那邊猝不及防，一艘凌空炸成碎片，好幾艘直接燒了起來。
“拉起來！直接拉起來！別怕浮空艦，他們不敢打也打不着！”
“後座專注標識！咱們現在沒有雷霆系統，只能靠你們當前座的眼睛！”
“不要跟敵人糾纏！把你們那些馬戲團的雜技丟到一邊，他們的速度比昨天的對手還慢，咱們就用速度優勢好好虐他們！”
戰場上空，第一航空隊副司令員，上校林德的大嗓門敲打着所有沙丁魚乘員的耳膜。
“總樞機就在身後支持我們，司令員在帶領我們戰鬥！這不是展現個人技藝的時候，我們的目標是用最快的時間，幹掉最多的敵人！”
由第四中隊升格的第四大隊乘員們紛紛呼喊着迴應……
“沒雷霆系統是有些不適應，不過敵人更遜啊。”
“他們的飛舟怎麼慢成這個樣子？”
“這不是打火雞，是打木雞啊！”
戰場後方，靠近石牛城的低空，三四十架三文魚慢速前進。
這些三文魚一半經過了改裝，在駕駛艙前方加裝了前射機槍，拆了機頭位置的機槍，挪出的空間要麼加裝了小型偵測設備當作前線預警機，要麼裝了通訊設備當通訊中轉機，還有一些改成可以擠兩大兩小的載員艙。
機羣中心是奇麗駕駛的前線預警機，後座的茵絲負責向通訊中轉機裡的米絲髮送情報和指令，機頭是緹娜在操作偵測設備。
昨晚奇麗率領第四大隊的六十架沙丁魚緊急馳援羅姆羅斯，考慮到信息系統還不能外泄，所有戰機上的“雷霆系統”，也就是增強型空中戰術系統都被拆了下來。信息分享和標識功能就只通過戰術鏡，由後座向前座提供。飛機之間的聯絡，迴歸到風語術傳訊的語音模式。
安康魚預警機、指揮機和通訊機自然也沒帶，只帶上了簡化後的三文魚預警機和通訊機，這是工程局剛搞定的改裝型號，偵測和通訊範圍雖然比安康魚小得多，但更加安全，適合在安康魚會受到嚴重威脅的前線使用。
奇麗原本也有些忐忑，主要是擔心沒了雷霆系統，只靠沙丁魚本身性能以及後座的信息輔助，大家一時適應不了。
這也是選擇第四大隊而不是第一大隊的原因，現在第一航空隊的編制已經充實，就這兩個大隊裝備了沙丁魚。相比而言，有“第四馬戲團”之稱的第四大隊作風更個性化，脫離體系單獨作戰的能力更強。
看到飛機與飛舟對衝的景象，奇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很好，第四大隊的發揮還算正常，而貝利諾的飛舟麼……
怎麼說呢，跟彌爾霍斯的飛舟比，差得太多了。不僅僅是飛舟性能，駕駛員的反應和意識也遠遠不如。
用鷹眼鏡仔細觀察，看到一艘機頭冒火正栽下來的飛舟，李奇噗的笑了。
飛舟上亂七八糟的裝着多聯魔導槍，座艙也扣了層魔導金屬籠子，這應該是吸取昨天的經驗，想提升飛舟的持續作戰力和防護，結果讓飛舟變得臃腫和笨拙。
對方肯定是覺得，既然面對三文魚都有極大的速度優勢，那就削減一些速度和機動性，加強一下火力、持續性和防護。
真是歪打正着啊，飛舟的核心是飛行法陣，跟浮空法陣比，能驅動的重量本來就輕得多。分析大致完好的殘骸，海瑟薇設計的飛舟，加上乘員和各類裝備絕對不到兩噸。加個幾百公斤的武器和防護，就足以讓性能下降一大截。
所以，對第四大隊的雜技師們來說，敵人的水平從火雞變成了木雞，就算沒有雷霆系統，打起來也輕鬆愉快。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的對衝，天空就出現了若干團火球。
奇麗鬆了口氣：“穩了……”
瓦倫丁神皇堡，女皇的書房，看到僅僅只是當頭對衝這一回合，飛舟就一架架爆裂、燃燒、墜落，海瑟薇一口氣壓在胸口始終抽不上來，以至於眼前發黑。
“一、二、三、四……”
特蕾希婭數數的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十一架啊，李奇那邊竟然沒有……喲，還是掉了一架。”
一口濁氣泄出來，因爲太猛烈，海瑟薇差點翻了白眼。
“不……不該這麼……”
海瑟薇產生了強烈的不現實感，怎麼李奇那邊更像是飛舟！？
看着那些飛舟笨拙的轉向，吃力的追逐飛機，她呢喃道：“不對啊，跟昨天的戰鬥完全不一樣，不管是這裡的，還是克斯特南邊的……”
“是啊，真是不一樣”，特蕾希婭再也演不下去了，她也很震驚，畢竟昨天克斯特的戰鬥沒看清楚，但心裡那股幸災樂禍怎麼也忍不住。
這時候海瑟薇終於聽出來了，她努力壓住澎湃的心潮，在影像裡找着細節辯護：“看啊陛下，貝利諾那個蠢貨，他讓部下把飛舟改成什麼樣子了？完全違背了飛舟的使用法則！這不是飛舟的錯！”
“不改的話，好像也很麻煩啊”，特蕾希婭當然看到了。
貝利諾那邊的改裝也是說得過去的，不加裝魔導武器，怎麼能跟飛機的火力抗衡？只靠增幅器，威力或許足夠了，可乘員消耗太大，而且哪可能有兩三公里的射程？
至於加裝防護，那就更有必要了。昨天的戰鬥就看得很清楚，飛舟完全是靠速度和機動來防禦攻擊，只要被打中了就舟毀人傷，那薄薄的木板，完全是果奔。
說起來還是飛舟路線太偏科了，只靠飛行術法陣，難以照顧到空戰的各方面要素。
“飛機……飛不高的”，海瑟薇還沒放棄：“那些蠢貨！往上飛啊！”
特蕾希婭也緊緊盯着光幕，魔法部正在仿造李奇的飛機，他們也說過，飛機最大的劣勢就是高度。以現有的三級浮空法陣來看，不可能升得跟浮空艦一樣高。
貝利諾的飛舟駕駛員們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紛紛往高空爬升，飛機緊追不捨。
此時浮空艦已經升到了一萬五千米，飛舟朝着浮空艦追去，想以浮空艦爲掩護重新集結整隊。
一架架飛舟在爬升過程中被點燃，海瑟薇和特蕾希婭呆呆看着飛機衝上萬米高空，屁股後面噴吐出一股白煙後，繼續向上。不僅打爆了逃跑的飛舟，還有一些飛機朝着浮空艦衝去。
浮貝利諾的浮空艦有些慌了手腳，一搜搜展開防護結界，無數人涌到船舷邊架起魔導武器，準備防禦。
可惜，浮空艦下的肚皮完全是盲區。畢竟浮空艦的使命就是對付飛龍、巨龍和敵人的浮空艦，外形還跟海船一樣，主要火力都在上層甲板。目前唯一的改裝就是爲了投擲炸彈，開了一些投彈口。
一架銀亮小飛機順着艦尾方向穿透結界，朝着浮空艦肚皮掃射一通，沒從艦首出去就俯衝折返，再度折返爬升。
浮空艦下方灑出大團碎片，還能看到若干清晰的人體，缺口還燒了起來，顯得異常狼狽。
見到這傢伙好欺負，其他飛機也衝了過來，輪流攻擊。其他浮空艦見勢不妙趕緊轉頭繼續爬升，這艘浮空艦像孤羊一樣，被丟在了狼羣裡。
特蕾希婭的讚歎已經不加掩飾：“高度……也不比飛舟差啊……”
海瑟薇心口猛緊，喀喇喇裂響，似乎有什麼地方碎掉了。等感覺到痛，才發現把茶杯捏碎了，白嫩的手心滿是血。
茶杯是誰送給女皇的禮物，必定異常珍貴，可跟海瑟薇心中泛起的恐懼相比，就只是海潮之上的一點點泡沫。
光幕裡的戰鬥還在繼續，浮空艦正在撤退，飛舟雖然不是完全一邊倒的被屠殺，卻也說得上毫無招架之力。
海瑟薇明白了，昨天彌爾霍斯的飛舟是怎麼完蛋的。
特蕾希婭溫柔的說：“海妮，你的手……”
“不要緊”，海瑟薇緩緩起身，湛藍光芒閃爍，手上的傷口連帶血跡瞬間消失，當然心上的傷痕和血水就止不住了。
她的語氣沉冷的像在冰窖裡說話：“陛下，我會盡快改進飛舟，保證可以繼續維持對李奇……不，飛機的絕對優勢。”
“我也如此希望”，特蕾希婭繼續用笑容釋放春天般的溫暖：“所以，那一百萬訂金，就麻煩你用來改進設計了，我還是看好你的，海妮。”
海瑟薇身軀晃了晃，她明白女皇的意思，原本的三百艘兩千訂單沒了！
女皇昨夜只是跟高登口頭商定，毀約的話，代價也就是這一百萬訂金。
她幾乎當場就要落淚了，但強行忍住了，還在做最後努力：“可是……”
特蕾希婭愕然：“你不會已經鋪開攤子，甚至準備好了三百艘的原料了吧？”
海瑟薇艱辛的道：“當然……”
當然不是三百艘，而是七百艘！
昨晚爲了搶佔先機，壟斷市場，她緊急跟十多家材料商人簽下了協議，攬下了大把材料，光是用來承載飛行術法陣的低級浮空核晶就花了兩千萬金蒲耳，從虛空財團那裡拿到的一千萬金蒲耳在她手裡還沒捂熱！
她傲然昂首，用帶着絲絕望的語氣說：“當然沒有，我怎麼會昏頭到那種地步呢？”
“那就好”，特蕾希婭鬆了口氣：“我還真怕海妮你那邊出什麼問題呢。”
你巴不得我出問題！昨晚你是故意挖坑吧！
海瑟薇看着特蕾希婭，眼圈開始發紅，說不定這是你跟李奇串通好了來坑我的！
再呆下去就忍不住了，她抿着嘴脣，向特蕾希婭點頭說：“我還要處理一些要事，請容我告辭。”
特蕾希婭很體貼的道：“去忙吧……”
海瑟薇轉身就走，身體直接穿過光幕，上面正好有一架飛舟，就在她腦袋位置炸開。
等海瑟薇離開，特蕾希婭噗的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拍着桌子哈哈笑了起來，開心得像個孩子。
笑了好一會，看到光幕裡的天空已經被銀亮飛機佔據，中低空出現之前那種大一號的飛機，正朝貝利諾的騎兵逼近，特蕾希婭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難道我還得向李奇買飛機，才能保護浮空艦隊嗎？”
特蕾希婭挺直腰肢，恢復了女皇的威嚴，搖頭道：“這可不行……”
海瑟薇匆匆傳送回她在瓦倫丁的公館，激活傳訊戒指呼叫斯蒂夫。
“還沒有輸……我還沒有輸……”
特蕾希婭的訂單沒了，還有貝利諾和羅姆羅斯的，斯蒂夫應該還能抓住一些，那傢伙可以的。
“喂喂……”
戒指激活了，卻一直沒反應。
海瑟薇還不放棄，戒指忽然啪的炸開，她猝不及防，一截小指脫掌而飛，掌心又再度裂開了若干口子，猩紅血水與雪白肌膚相映，觸目驚心。
呆呆看着斷指的地方，許久纔回過神來，身體的疼痛和心中的疼痛混在一起，讓她再難遏止。
紫色霧氣自體內狂涌而出，如暴風般旋轉，瞬間蕩平了房間，擴展爲粗壯的風柱，直衝天際。
瓦倫丁城中，神皇堡下，這根狂暴的風柱將公館夷爲平地。觸及到防護屏障時，水之魔力涌入風柱，化作瀑布般的水流，將這股恐怖力量驅散。
水流化作傾盆大雨灑下，剛發泄完的海瑟薇頓時被澆成了落湯雞。
萬里之外，北風呼嘯的冰原上，一道傳送門打開，瘦瘦高高的魔法師從門裡衝出來，摔在地上喘息不止。
“完了……完了……”
斯蒂夫驚慌的呻吟着：“得逃，逃得遠遠的，逃到族長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