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中心，一叢叢樹幹繼續破土衝出，廢墟之的裂谷也連綿震動，原本整齊排列在裂谷邊緣的大樹也在上升。
不是大樹在上升，是裂谷裡的什麼東西在上升，讓地塊急速隆起、崩裂。
格羅妮婭連接着的那株大樹上，枝條蜿蜒遊動，將格羅妮婭纏繞成一個人繭。而她的部下則被不斷裂開的地塊分割，甚至墜落而下。
清道夫機甲和地獄蠻子們趕緊護衛着菲妮撤退，源初魔女抓着欄杆，還興奮的叫道：“出來了出來了！就跟生產一樣先擠出個腦袋……”
下一刻她啊的慘叫着不迭閉眼，彷彿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污染。
那不是個腦袋，是隻碩大的眼球，之前關於那兩排大樹就是眼睫毛的猜測居然成真了。
這隻眼球巨大得不可思議，擠出地面的只有一小部分，卻已經超出了煉獄結界的範圍，連整座廢墟都像是貼在眼膜上的一塊污物，大略估算它的軸長起碼有六七公里。
這絕對不是人眼，眼球佈滿了幽綠且雜亂的光紋，就如血絲一般，中間的眼瞳是猩紅色的，像火焰般翻騰着。
跟隨巨眼破土的是更多如巨蛇一般的大樹，帶着難以計數的枝條，像菌毯般在大地上鋪開，將無盡的幽綠光點噴向四周和天空，似乎整個世界都被綠化了。
巨大的眼球眨了眨……
真正的眨眼其實是眼皮的運動，這隻巨眼只是中心的猩紅眼瞳翻轉了一下，造成了這樣的錯覺。
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波動在這眨眼間盪開，遠處天空中的豔紅和金黃兩股神光都停止了翻滾。
距離廢墟幾公里外的山脊上，原本正爆發着跟廢墟和天空相比烈度異常低的戰鬥，主要是魔導槍和低級魔導炮的對射，此時也都消停下來。
一輛魔導炮車上，五個小腦袋擠出艙口，看着這一幕，震驚得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
就在幾百米外，梅恩和一幫布萊德反抗軍成員扭頭看向背後，都感覺天地顛倒了。
就在那股力量盪開之後，梅恩本就瞪圓了的眼睛差點跳出了眼眶。
就在她身前，一點綠光從一個布萊德少年的體內滲出來，跟那隻巨眼散發出的綠光完全一樣。
先是一點，再是一點，急速擴散，很快無數點綠光貼在少年身上，拼出了他的輪廓，像是地球世界裡身上貼滿了動作捕捉點的特技演員。
“我……感覺……好舒服……”
少年使勁眨着眼睛，努力抵抗突然升起的睡意，眼皮還是無可遏制的緩緩閉上，表情變得安寧，整個人處於極度放鬆的狀態。
梅恩心說這可不對勁，正要衝上去搖晃他，少年忽然瞪眼，臉頰的肌肉也因爲劇烈變化而痙攣，抽搐着顯得極爲猙獰。
“痛……痛……好痛啊！”
少年大聲慘叫，此時梅恩纔看到，他身上的幽綠光點似乎要脫體而飛，卻被怪異的絲線連住，讓光點加速擺脫，直至閃爍振動，劇烈的疼痛似乎正因此而來。
“他的靈魂在解離！在活生生扯裂身體！”
旁邊的女性德魯伊驚恐的叫道：“快用安魂法術！快……啊啊！”
光點也從她體內溢出，嚇得她趕緊施法，可這像是給了光點更多能量，讓她幾乎是一瞬間就被綠光裹住了。
然後梅恩眼前一片猩紅，那個女德魯伊炸成了碎片……
如寄生蟲羣般的光點還維持了片刻女德魯伊的身體輪廓，接着拉出一條條殘影，朝着巨眼的方向射去。
接着又是片猩紅，那個少年也炸裂了。
蓬蓬悶響，片片血光綻放，梅恩身邊的布萊德人一個個變成了碎骨爛肉，靈魂化作點點綠光，投向巨眼的懷抱。
梅恩不迭退步，感覺像是在做異常恐怖的噩夢。對經歷過死而復生，還下過地獄的她來說，眼前這一幕仍然讓她震驚和恐懼到了極致，連腦子都麻木得一點也轉不動。
廢墟里，這一幕也在上演着，不過情況有所不同。
炸裂的僅僅只是少數幾個，大部分佈萊德人身上泛起各色光華，抵抗着這股邪惡至極的力量。
“卡琳——！”
蕾塔娜對卡琳大喊：“你還好嗎？”
卡琳不迭點頭，她感覺很好，非常好！
怎麼說呢，很溫暖，很安心，像是回到了故鄉，比老家廷尼威還要親切的故鄉。
蕾塔娜驚恐的叫道：“你現在是一張狼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個屁啊！”
不遠處那個希爾維的部下，也就是剛纔打過一場的隱匿傳奇呻吟道：“射我……用剛纔的槍……射我……”
他身上並沒有綠光，但感覺也很痛苦。
蕾塔娜驟然醒悟，痛苦神力可以抵禦這樣的力量。
她取下之前沒怎麼用的地獄火槍，蓬蓬朝對方射了兩槍，對方先是慘叫，再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嘆息。
於是蕾塔娜把槍口轉向卡琳，又是一槍。
卡琳大叫：“蕾塔娜你瘋了嗎？你被元祖控制了！”
蕾塔娜繼續開槍：“你嗷嗷叫什麼我聽不懂！你已經被元祖控制了！”
“清醒吧蕾塔娜！”
“清醒吧卡琳！”
卡琳背後蝙蝠翼鼓盪，身體變作了狼人，揮着爪刃捅向蕾塔娜。
蕾塔娜丟下火槍，手中長劍噴吐出淡金劍芒，跟卡琳戰成一團。
煉獄結界對元祖似乎有一定壓制，廢墟中心的樹叢不再擴展，而是朝結界外伸展。
此時天空中道道綠芒如流星雨般向巨眼匯聚，既有從廢墟附近升起的，也有來自更遠處的，越來越密集。
“看啊，這就是元祖甦醒的偉跡！”
還探在煉獄結界裡，被樹枝纏繞得像人繭般的希爾維用扭曲的嗓音喊道：“很快，所有布萊德人的靈魂都會迴歸元祖！接着是那些追溯遠古血脈和信仰元祖的巫師和德魯伊！再是渾渾噩噩毫無信仰的卑賤平民！一個也逃不過！”
“大地上只會剩下幾種人，半精靈、半身人、獸人和有矮人血統的凡人，血脈另有來源的術士，擁有堅定信仰的超凡者，只有他們能夠活下來！”
“再把不信仰秩序聖光，不擁戴特蕾希婭的異端殺光，凡人在新紀元裡終於有了全新的開始！”
“特蕾希婭是仁慈和憐憫的，這必然不會被她容忍，但只要完成了這一切，我會帶着元祖，等候她的懲罰！”
“那必將是甜蜜的懲罰，她會把我接入神國的，我會成爲她的英靈，獲得永恆，跟她永遠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
比哭聲還要淒厲的笑聲迴盪在夜空，也讓李奇徹底理解了希爾維。
這又是一個清洗凡人讓世界重新開始的瘋子啊！
格羅妮婭那邊看來是失敗了，果然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她身上。
幾艘浮空艦從高空降下，用魔導炮向巨眼射擊。希爾維的圖謀終究擺不上臺面，她的部下雖然殘酷鎮壓布萊德人，立場卻還是站在凡人這邊。
爆炎魔導炮、奧術飛彈炮、冰凍和火焰射線炮，甚至還有解離炮，各色彈道轟在巨眼和那些樹木上，卻沒有造成明顯傷害。
巨眼因爲受到了刺激，加快了擠出地面的速度，周邊那些樹木也攀升而起，直上千米。
一艘浮空艦下降得太快，被幾根樹木纏住。那些樹木像風暴洋裡巨大的海怪觸鬚，層層纏繞艦體，再用力收縮，艦體喀喇喇開裂，直至粉碎。
漫天的碎片以及人體像雨點般傾瀉而下，李奇咬咬牙，走向那根一千八百噸晶鈦棒。
看元祖還沒完全破土就有了這樣的動靜，他也不確定用這個能打倒元祖，但這是他僅存的依憑了。
“特蕾希婭那邊……”
小紅有些猶豫：“可以試試用大義說服她，讓她一起來收拾元祖。”
“你想多了……”
李奇否定了她的提議：“現在的特蕾希婭，不是爲了凡人可以毫不猶豫捨棄貞節坐到我身上，可以毫不猶豫用上所有力量阻擋海潮，甚至準備犧牲自己鎮壓貝努因舊神的特蕾希婭了。”
“如果她還是以前的特蕾希婭，從一開始就不會同意希爾維的計劃，用大地之子來刺激元祖。她的初衷應該跟希爾維不一樣，並不想看到元祖造成滅世災難，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她是認同希爾維的計劃，還是讓世界回到在她眼裡依舊紛亂的原貌，等待不確定的未來？”
李奇深深嘆息：“她當然會選擇希爾維，事後她一定會摧毀元祖，殺死希爾維，但她會把希爾維接入神國，塑造爲英靈。”
“別忘了，她現在是秩序女神分身下凡，她沒有凡人之心的牽累。”
小紅沉默了片刻，哼道：“你對她，不管是人還是神，兩面都瞭解得很清楚嘛，畢竟是新婚老婆。”
李奇暗道，我對你的兩面瞭解得也很清楚啊，都是逗比！
小紅感應到了李奇的想法，不過這時候的最佳反應就是裝聾作啞，她提到了另一個非常現實，也非常嚴峻的問題：“就算能幹掉元祖和希爾維，特蕾希婭那邊要怎麼辦？她恐怕得跟你不死不休吧？”
李奇透過結界看了看另一層的天空，豔紅與金黃兩股神光再度開始翻滾，豔紅神光雖然有些破碎和黯淡，卻仍然熊熊燃燒着，這讓李奇鬆了口氣。
有歐蘿拉輔助，凱瑟琳還能堅持。
“還能怎麼辦，只能跟她不死不休了。雖然覺得我們和她不該在這裡分出生死，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奇苦笑道：“雖然有夏安和QB，還有米奇，不過我不覺得能幹過狂暴狀態的特蕾希婭。如果我們這票人翻船了，你在上面就有多遠逃多遠吧。”
“別講那種晦氣的話！”
小紅急了：“你還好意思在戰前動員的時候說不怕立旗呢，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時候，大不了我把所有家當砸了，下凡把你們撈走，咱們回宇普西隆抗戰到底！”
“閉嘴！你這纔是在立旗啊！”
李奇呵斥着她，神力流轉，準備拔高身形：“把你的肉準備好，壓在裡面我翻不動。”
小紅慌張應道：“哦哦，等等我換個姿勢……”
就在這時，異變又生。
極爲微弱的白光在巨眼另一側閃過，然後是異樣的猩紅光絲遊動，讓巨眼散發的力量爲之一滯，天空中匯聚的幽綠流星雨也緩了緩。
天空中凱瑟琳的巨劍跟特蕾希婭的劍盾再度交擊，護衛之盾盪開巨劍，忠誠之劍貫入凱瑟琳的肩胛，讓凱瑟琳發出痛苦的哼聲。
劍身穿透了凱瑟琳身體，秩序神力的金光在傷口遊走着，特蕾希婭怒喝道：“還不退開！真的想死在我手上嗎？”
凱瑟琳努力抵擋着秩序神力對身體和靈魂的侵徹，這讓她的話語又變得結巴了：“消滅，元祖，就退開，一起戰鬥。不是，不退！”
特蕾希婭一滯，這一刻她滿心想欺騙一下妹妹，化解眼前的困局，可神祇之心的超然自傲卻讓她沒能說出口。
凱瑟琳的神色變得更爲堅定：“你要，幫助希爾維，你不是，姐姐！”
忠誠之劍一甩，從凱瑟琳的身體裡拔出來，幾乎撕裂了肩頭，讓凱瑟琳痛得渾身顫抖，血火鳳凰的虛影瞬間收斂了大半。
此刻她的巨大身體雖然只是神力投影，但對真實身體也造成了相應損傷，整條左臂都被廢掉了。
“很痛是吧……”
特蕾希婭冷漠的道：“你再攔着我，就會像那晚我跟你說過的一樣，痛一下就沒事了。不過原因不一樣，因爲你永遠不會再痛了。”
凱瑟琳耷拉着左臂，右手握着的巨劍變成單手錘，絕美容顏因爲疼痛，臉頰抽搐着，顯得有些猙獰，可她眼中的焰芒卻更加熾亮。
她用痛恨的語氣說：“不再留情！你只是，女神分身，不是，姐姐！”
錘子上冒起豔紅光芒，正準備出手，巨眼一側閃起的紅白異光讓兩人頓時頓住。
她們都感應到了一股陌生的力量，不屬於巨眼，不屬於在場任何一個凡人，是神祇的純粹之力。
凱瑟琳之前在某人身上感應過類似的力量，那像是……
一個虛影從巨眼側面出現，急速擴展，直至頂天立地。
那是個由銀光勾勒出的模糊身影，兜帽長袍，猩紅血絲遊走其間，讓這個身影搖曳不定。
“伊斯瑪特！”
煉獄結界裡，李奇失聲叫着。
格羅妮婭還是做出了貢獻，她得到了伊斯瑪特的幫助。
這個投影一出現，不僅巨眼上升的勢頭驟然止住，那些在空中飄搖的巨大樹叢也紛紛墜落而下，似乎失去了生機。
投影發出了怪異的尖嘯，刺得人心血翻騰，兩眼發花。
小紅楞了楞，對李奇道：“伊斯瑪特對我說，憑我們的力量無法直接消滅元祖，但可以用剝離靈魂的神術打斷希爾維跟元祖的關聯！”
這個好辦……
雖然對這個伊斯瑪特的來歷很懷疑，用心也不清楚，可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算是坑也得硬着頭皮跳。
神恩蘊含着的純粹神力拍打着李奇身心，讓他拔高爲十層樓高的巨人，撿起一千八百噸晶鈦棒，李奇飛身躍起，朝着包裹希爾維的樹叢砸下。
整個戰場光亮閃滅，淡金光流沖刷而下。
不管是煉獄結界裡，還是結界外，景象都在急速褪色。那些樹幹也失去了實質，化作幽影般的存在，巨眼的一角被光流轟中，變作深邃無底的空洞。
真相之視！
根根巨樹在褪色之潮中轟然炸裂，巨眼像是哆嗦了一下，居然向地下回縮。被轟中的一角眼膜已然破碎，噴發出濃烈的灰黑煙氣。
把希爾維包裹成人繭的枝條噼噼啪啪裂開，一個個身影從她身後分離出來。
每一個身影都是希爾維，每一個都一模一樣，身穿鎧甲，手持長劍，神色沉峻，目光毅然。
但每個身影后都有一個幽影，最初非常巨大，幾乎要吞噬了她，隨後幽影漸漸變小變淡，直至完全消失。
希爾維的身體與巨眼分離，從半空摔下來，手臂上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化作點點綠光。
她重重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當李奇恢復正常，來到她身前時，她兩眼發直的盯着天空，嘴裡呢喃着：“特蕾希婭，舉世無雙……”
李奇再不多言，兩手舉起魔鋼大劍，對準眉心，重重插下。
希爾維的身軀先是抖了抖，接着手臂和腿劇烈抽搐，腰也瘋狂扭動，讓她像木板上的黃鱔一樣拍打掙扎着。
作爲準選民，她的生命本能還在控制着身體，可她的靈魂還沒從控制元祖的狀態裡恢復過來。
李奇神力推送，淡金光芒自劍身沒入她體內，終於讓這具身體失去了氣息。
一縷亮金光芒從身體上浮起，天穹上也對應着出現一道亮光，秩序神國正在迎接希爾維的靈魂。
“退場吧，希爾維，永遠……”
李奇拔出大劍，將殘存的神恩化作一記荊棘斬劈出，那縷亮金光芒在淡金光弧中碎裂，帶着一聲慘厲至極的哀嚎，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希爾維，靈魂湮滅。
此時此刻，李奇可沒有餘裕來束縛她的靈魂，把她做成魂晶當處理器，當然也更不容她升入天國。她是準選民，有很大可能成爲英靈而不是祈並者，那本就是她想要的。
隨着希爾維這一聲發自殘魂的慘叫，天空中也盪開一聲尖銳的嚎叫。
“希爾維——！”
金黃光芒照亮了整個天空，原本還能勉強支撐住的焰紅光芒也被吞噬。
特蕾希婭，陷入狂暴。
六翼伸展到了幾乎遮蔽天空，金光下她的美麗容顏也扭曲非人，護衛之盾把凱瑟琳投過來的解放之錘砸開，忠誠之劍貫入凱瑟琳的胸膛，劍尖自後背透出。
“所有人……都得死——！”
特蕾希婭咆哮着，秩序神力洶涌而入，要將凱瑟琳化作飛灰，就像那一夜她將長劍貫穿父親的胸膛一樣。
“姐姐……”
在特蕾希婭的強大神力下，凱瑟琳已經完全沒了反抗的力量。她伸展雙臂，任由劍刃繼續貫穿身體，想要抱住特蕾希婭。
凱瑟琳無力的呢喃道：“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