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姆羅斯停住筷子，小心的問：“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奇麗換上笑臉敷衍過去了，心說都翻過來了，一說你肯定又要翻回去，這是雙重詛咒啊。
吃魚不能翻面這是水上人家的舊習俗，還是地球世界華夏人的習俗，在費恩世界當然聞所未聞。
如果不是形勢風雲激盪，奇麗過於緊張，也不會盯上這種小細節。
“還是談正事吧……”
奇麗帶着點火氣說：“這幾年你變得很多啊，是不是皇帝當久了就習慣這麼虛僞了？磨磨蹭蹭始終不肯進入正題，還算不算男人？”
奇麗也是趕時間來這的，現在魔女和費共高層們各赴前線，直接推動各地的革命大潮，連歐蘿拉都擔起了哈德朗和唐古斯區域的領導工作。她這個“革命行動小組”的組長，還得儘快回去居中聯絡，隨時準備支援。而且雷管行動也迫在眉睫了，之後的爆破行動還得她……不，是李奇，親自上陣。
羅姆羅斯呵呵笑道：“對別人當然是直來直去，奇麗殿下不一樣啊，我們又不是尋常的朋友。分別了好幾年，分別前還打了一架。現在重逢，不先好好暖暖氣氛，又怎麼做深入的交流呢？這也是我作爲……男人的責任啊。”
奇麗感覺牙很酸，這傢伙還學會佔口舌便宜了！
夏安的告誡看來還真沒錯，現在的羅姆羅斯，已經不是當年的青蔥小毛頭了。
男人啊，果然都是有了地位有了錢，心思就活絡起來，連導師都敢招惹的賤貨！
等等這思維模式不對啊！
心中設下的警報響起，奇麗哀嘆自己的心靈也被這副身軀帶偏了。
裝作沒聽出羅姆羅斯話裡的調戲，奇麗揮手在餐桌上展開投影，那是各類武器裝備，還有高精尖技術設施的透視圖。
“風矢火矢虛靈槍，你要多少我們賣多少……”
“魔導武裝和合金護甲套件，同樣要多少賣多少……”
“高級魔導金屬，魔鋼也是要多少賣多少，晶鈦限額一百噸……”
“小型車用和航空微魔引擎，兩千部……”
“大型微魔引擎和魔轉電爐視具體需求而定，至少保證一百部……”
“噴氣引擎，一千部，技術水平不低於去年水準……”
“巨龍和異種族魔導武裝，也是要多少我們賣多少……”
這些即便說不上碾壓，但也足以對周邊各國，乃至對曙光帝國構成壓制優勢的武器裝備，像是擺在超市貨櫃上的小食品一樣，琳琅滿目的呈現給羅姆羅斯，羅姆羅斯卻依舊笑吟吟的，一點不爲所動。
“虛靈服務器陣列……”
“航空風洞……”
“海洋造波器……”
“靈力雷達……”
“視距鎖定導彈和魚雷技術……”
接着展示的東西，羅姆羅斯的笑容凝固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凝重的對奇麗說：“這些東西，每一個都是我們甘願犧牲上百條生命換來的珍寶啊。想想爲了虛靈陣列技術犧牲的那些人，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奇麗沒說話，這幾年來意志帝國跟赤聯疏遠了很多，可不僅僅是赤聯採取回縮政策的原因，更主要還是意志帝國主動冷卻雙方的關係。
沒想到過不了多久，赤聯和曙光帝國就開始像老母雞下蛋那樣攀科技樹，一項項先進技術不斷涌現，逼得意志帝國在龍魄技術上不斷深挖，最終走出了現在的魂像技術之路。
但龍魄和魂像技術無法覆蓋信息和控制領域，意志帝國不得不從赤聯和曙光帝國那邊獲取。爲了不觸動中立國策，只好大量使用間諜。雖然損失慘重，跟兩邊的關係也鬧得更緊張，還是有所收穫。
現在，奇麗展示的東西，足以讓意志帝國的技術情報部門集體自殺。
這些東西都是基於紅網和赤紅神力，意志帝國只能使用。但其中蘊含的技術原理，足以推動意志帝國在這些領域的技術水平躍升一個臺階。
羅姆羅斯再道：“看來你們準備動手了，不然不會花這麼大價錢。”
奇麗搖頭：“事情雖然跟你說的差不多，但相互之間並沒有關聯。賣這些東西，還是針對你這邊的形勢。”
“這些東西，我們不收金蒲耳或者其他資源，價碼是你們帝國境內的革命者。”
對上有些愕然的羅姆羅斯，奇麗嘆道：“我們希望你能溫和對待境內的革命者，不要輕易動武。要麼把他們驅逐到北面的高聯酋，要麼交給我們。那些強硬分子，也由我們的人去勸說。總之我不希望我們雙方在人民革命這件事上成爲對立的兩方。”
羅姆羅斯沉吟了好一會，苦笑道：“殿下啊，還好來的是你，如果是李奇，我已經一口痰吐他臉上了。”
奇麗暗暗咬牙，我就是啊，來吐啊！
不過這個要求的確很過分，幾乎不把意志帝國當作主權國家了。境內有人造反，不能殺，得讓另一個國家勸說和接走，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有人不滿帝國，只要舉起反旗，幸福就到來了。
任何組織都會有反對者。如果反對者有強大的外力依靠，還不會受到任何有力懲罰，這個組織必然完蛋。
這還只是反對者那邊，換到忠誠者這邊。不能懲罰反對者，還得禮送出境，皇帝是別人的小弟吧？這個帝國還是帝國嗎？大家忠於帝國是爲了什麼呢？散了散了，回家抱老婆生孩子去吧。
“我是爲了你好……”
奇麗也動了怒氣，當然不是因爲什麼痰：“你先想想，爲什麼我們赤聯掀起的革命浪潮，沒在曙光帝國滿地烽煙，卻在你這裡有這麼大反應？這自然是你的帝國出了大問題！”
“現在你該做的就是檢討這樣的問題，同時讓我們來幫手，一起解決問題，大家雙贏。”
羅姆羅斯嘴角咧咧，忍着沒仰頭大笑。
他搖着頭說：“奇麗啊，看看在我的帝國裡搗亂的都是什麼貨色，混血種、獸人、半龍人、蜥蜴人、狗頭人……哦，還有地精！”
“當然，在他們背後必然是人類，反對我的人類。但能鼓譟起這麼大聲勢，除了李奇的煽動宣言外，根本原因不就在於他們是異類嗎？”
“我不像大帝那樣，完全不容異類。半精靈、半身人，有矮人甚至巨人血統的混血種，在我的帝國裡都過得很好。其他異類的待遇雖然算不上好，但也沒到對他們喊打喊殺的地步，至少能活下去還能活得不錯。”
“我又不是什麼昏君，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我怎麼可能不檢討呢？”
羅姆羅斯漸漸激動起來：“檢討的結果是，他們之所以暴動，就是因爲你們的煽動！”
“他們想要你們所說的平等，然後再在那個平等的基礎上壓迫人類，直至消滅人類！”
“看看你們幹了什麼！你們在推動其他種族跟人類敵對，想要消滅人類這個凡人的主體！這就是你們的革命！？”
意識到失態，他咳嗽着打住，深深嘆息：“抱歉，奇麗殿下，我都忘了您不是……您是精靈，您對堅持人類立場這種事情沒有切身體會，無法感同身受。”
奇麗忍住拍桌子的衝動，心說老孃……不，老子就是人類，純種人類！
她還試圖開導羅姆羅斯：“我一直希望你能拋開大帝的影響，真正向前看。費恩世界的主要矛盾並不是人類跟其他種族的矛盾，而是神祇對凡人的壓迫，還有凡人之間的壓迫，這都屬於階級矛盾。”
“你不是也認同凡人應該靠自己，而不該被神祇奴役嗎？那就該聯合其他種族一起反抗神祇的統治啊。爲什麼在凡人這個層面上，你還執迷於血脈的區分，而不是跨出這一步團結所有凡人呢？”
羅姆羅斯語氣變得和緩，這是信念無比堅定的表現：“奇麗殿下，您的見識跨越了紀元，我當然不能跟您比。但在這件事情上，我仍然認爲您，還有李奇，當然更關鍵的是赤紅女士，都抱着天真和不切實際的想法。”
“現實是，沒有一個無比堅強的核心，就無法參與對抗。你們赤聯不也同樣有赤紅教會，也就是費共這個核心嗎？”
“要維持這樣的核心，就得有強韌的紐帶關聯每一個成員。血脈是凡人之間最緊密的關聯，除了這個，我找不到更能讓凡人一目瞭然，甚至是瞬間確定自己該站那邊的選擇標準。”
“我也知道，信仰和利益超越了這樣的關聯，隨時可以破壞這條紐帶。但信仰和利益是會變的，血脈是不會變的，因爲它是天然的。”
“既然有這樣的基礎，爲什麼不讓它變得更強韌，讓成員的聯繫更緊密？這樣形成的集體，凝聚力是無法被外敵戰勝的！”
“相反，用信仰和利益凝聚起來的羣體，一旦信仰動搖，利益轉移，血脈這條紐帶的關聯就浮現出來，讓這個羣體變得四分五裂。”
“更進一步的看，也因爲血脈這條紐帶的存在，敵對者當然會利用這條紐帶在羣體裡製造矛盾和紛爭，最終瓦解整個羣體。”
“我並不是因爲情感才堅持這樣的立場，也不是因爲自己是大帝的後裔，才堅持大帝的信念，這是我基於理性的認識。”
羅姆羅斯一番話讓奇麗刮目相看，爲了維護立場而找理論依據，編織讓自己更加堅定的認識根基，這一招居然都學會了啊。
“羅姆羅斯，你跟秩序女神在某種程度上很像了啊。”
奇麗嘆道：“從某個歷史階段，某個具體的歷史環節來看，你這種信念是沒錯的，但你對整個世界的認識有問題啊。”
“紀元更替更加猛烈，神祇與凡人的紛爭也不斷升級，被捲入歷史漩渦的生靈越來越廣泛，涉及的層面也越來越深入，世界在前進羅姆羅斯……”
“在這樣的潮流裡，你倒回頭去找最原始的血脈紐帶，用它作爲參與鬥爭的根基，你這是逆潮流而動啊。”
“更重要的是，血脈關聯的確是很強的紐帶，但它無法消解階級矛盾。事實上它是在維護階級壓迫，激化階級矛盾，在反抗階級壓迫的正義事業裡，血脈紐帶的力量恰恰是最羸弱的。”
奇麗駁斥了羅姆羅斯所謂“對異類不算太壞”的言論：“你的帝國爲什麼這麼輕易的就被煽動了？因爲你們的意志教會高喊人類至上的口號，即便沒有做出多血腥殘酷的事情，卻在各個細節上歧視和壓迫其他種族。”
“你們驅趕蜥蜴人和狗頭人這些亞人種族，你們排斥半身人和地精，他們在意志教會裡最多能當基層幹部。”
“半精靈和其他混血種你們雖然沒有明面上的歧視，但在你的帝國軍團裡，官署裡，甚至是技術研究領域裡，他們都沒有進入核心的資格。”
“還有巨龍和半龍人，他們完全就是你們蒙養的爪牙，被你們當作戰爭工具。巨龍是高階戰力，你們當然會給很好的待遇。但低級半龍人卻過着奴隸一樣的生活。”
“這些都只是表面，你的帝國跟曙光帝國一樣，統治開始深入到鄉村原野，把大量原本屬於貴族或者處於自治狀態的人類和異類都挖了出來。但帝國在建立和建設的過程裡，卻堅持向國民灌輸人類至上的觀念。”
“你的帝國受惠於世界進步，技術發展，也在大力建設市政設施，搞基礎教育，但這些全都侷限於人類，跟其他種族毫無關係。”
“那些感受到帝國統治的異類，他們沒有從你的帝國這裡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是被厭棄，被歧視。他們的身體和靈魂感受到了雙重的痛苦，這是他們以前沒有承受過的，但被你的帝國帶來了。”
“相比之下，其他種族在曙光帝國的處境都比你的帝國好，畢竟秩序女神追求的是迴歸貴族分封和種族自治的傳統秩序，商業女神和魔法師又不分種族，只看利益和力量。”
“羅姆羅斯，這就是我們的革命浪潮爲什麼會先在你的帝國爆發的原因，你的帝國存在着嚴重的種族壓迫，這恰恰是最顯眼，也最容易激發起生靈鬥爭熱情的壓迫！”
奇麗完全是掏心窩的勸解：“特蕾希婭初步完成了反抗宗教壓迫的歷史任務，現在的秩序女神都不得不堅持凡人與神祇直接溝通，同時維持凡人的形態統治帝國，而不是由教會壟斷一切。”
“我真心不希望你的帝國讓種族壓迫變成下一個歷史階段，然後你跟你的帝國重蹈忠誠神廷的覆轍。”
羅姆羅斯定定的看着奇麗，看了好一會，低低笑道：“或許您說得對，但是我能看到的未來，我所肩負的使命，讓我無法認同你們赤聯的信仰。”
“危機迫在眉睫，我是說整個費恩世界的危機，我的唯一選擇是儘快匯聚出強大的力量，可以面對未來的挑戰，而不是去做什麼讓費恩世界變得更美好，各個種族人民團結幸福快樂那種虛無縹緲的事情。”
他轉移了話題：“說到特蕾希婭，蕾婭現在怎麼樣了啊？怎麼不帶她一起過來，怎麼說我也是當初親眼看到她降生的人，我都精心準備了禮物的。”
真帶蕾婭過來，怕是要吃窮你……
“年紀太小，還不好到處走動”，奇麗找了個拙劣的理由敷衍，繼續羅姆羅斯的話題：“剛纔你說到費恩世界的危機，你以爲就你一個人肩負着解決危機的使命嗎？”
“別說我們赤聯，就連秩序女神，她未嘗不是在做這樣的努力。”
“但是方向錯誤的話，越努力危害越大。”
奇麗從腰帶裡掏出一塊散發着迷濛白光的石頭，放在桌上：“來，試着感應下。”
羅姆羅斯手指放上去，指尖灰光閃爍，核心夾雜着銅光。
畢剝的微微爆響聲裡，羅姆羅斯的手指被彈開，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肅重。
“這是……曙光的力量！？”
看來羅姆羅斯這邊也沒放鬆對曙光的觀察甚至研究，畢竟曙光現在就是費恩世界的大義名分，是比秩序女神還要深入人心的善良與正義。
奇麗笑着搖頭：“這是我們提純後的謊言魔君魂晶碎片……”
羅姆羅斯臉色再變：“謊言魔君！？曙光居然跟魔鬼有關係嗎？”
奇麗點頭：“我來之前跟你通訊的時候不就說過嗎？我們在內層空間有了很多發現，包括曙光是什麼。”
她話題一轉：“曙光的真相很不堪，稍後我會跟你仔細講。羅姆羅斯，現在我擔心的是，你所掌握的大帝的力量，還沒發現根源嗎？”
羅姆羅斯沉默了，奇麗一看就明白，他並沒找到根源，同時心中也有疑慮。
過了一會，羅姆羅斯說：“我明白你的擔心，我也同樣擔心，但我在想辦法解決這個隱患，我們發展出的魂像技術就相當於保險機制。”
神聖意志帝國的魂像技術在赤聯情報局的努力下，完全是透明的，奇麗自然很清楚，她很不客氣的說：“你想仿效紅網，引入更多靈魂來遏制這股力量可能會產生的威脅。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紅網是每個人以自己靈魂的信仰之力接入，而你這裡是靠你輸入的那股力量激發，一旦出了問題，所有人都會被浸染。”
羅姆羅斯笑了，異常自信的笑了：“所以，只要我能一直清醒，一直堅持信念，就不會出問題。哪怕有點問題，連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還有另外的保險。”
他看着奇麗的目光變得深沉：“在另一個人身上已經有了保險，其實我也不太放心，所以我在想，如果奇麗殿下能夠也收下這樣的保險……”
把你那雙春水氾濫的眼珠子轉開啊！
奇麗是李奇，自然感受得到羅姆羅斯眼中深含的東西，同時也明白，所謂的“另一個人”，應該就是忒溫絲。
這個話題她實在沒辦法接，轉頭看船外的天空。
她問：“我們要到哪去？”
羅姆羅斯低低嘆息一聲，又展露笑顏，用自豪的語氣說：“黑血堡壘，一千多年前黑血教會的總部。大帝當初還是個破落小貴族的時候，就是在那裡摧毀了黑血教會，消滅了黑血之主的分身，一舉揚名。”
“那個地方因爲紀元更替被埋進了大地深處，前年我們才挖掘出來，現在已經完成了初步修繕。殿下如果能成爲第一個參觀那裡的嘉賓，那是我，還有我們意志帝國的莫大榮耀。”
奇麗趕緊道：“那也是我的榮耀。”
這不是客套，而是奇麗真心話。能瞻仰那位前輩戰鬥過地方，還真的是一種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