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賤桃這人還真是有段不得不提。
有天潘風霆剛從書店出來,就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生被幾個人拎着領子往衚衕裡走,依他的性格是懶得管這些閒事兒的。可是剛纔影影綽綽的,他覺得那個小個子看着有點面善,於是還是跟了進去,遠遠的隱身在拐角的陰影處。
“你們知道我爸是誰嗎?我爸是桃繼海!你們敢動我一下試試?”
潘風霆老遠聽這廝一吆喝,心裡立刻有數了。這人是軍委聯合參謀部副部長桃繼海的兒子,他有次跟他爸去馬場的時候見過一次,這慫貨讓一尥蹶子的母馬給嚇哭了,怪不得他有印象呢。
“誰也沒想跟你老子過不去,你們家富得流油,就是想跟你討點兒零花錢花花...”
潘風霆懶得再聽,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人都給撂倒了。
“還不走?”
這人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真是慫到家了。
“兄弟!謝謝您拔刀相助...我,我叫桃震...我腿軟起不來!”
潘風霆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而後像剛纔那羣人一樣,拎着桃震的領子把他拎出了老遠,半晌他才勉強能自己走了。
於是,在潘風霆得知桃震跟馮憶香一個班級之後,有些不太情願的認下了這個兄弟,並帶着他玩了幾次。
所以,馮憶香多了個新閨蜜,他多了條眼線。就算他跟馮憶香在一個學校,畢竟不在同一個年級,很多事情他是照顧不到的...何況等他畢業了之後,還能有個人幫他照應着,真是一舉兩得。
“你領我上這桌幹什麼?”潘風霆只顧在心裡腹誹賤桃那個慫貨,待他坐穩了擡起眼之後,才發現一桌子都是女生。
附身至馮憶香耳畔,潘風霆儘量壓抑着聲音中流露出的不悅。這丫頭此舉並不是想考驗他什麼,完全是無意識下的舉動,這纔是最令他生氣的。
“讓你看看啊,這不就是今晚這齣戲的目的嗎?”馮憶香也壓低聲音回了一句,她真的沒想那麼多,心說不能讓這麼些姑娘白跑一趟,怎麼也得跟正主之一說上兩句話,這纔給潘風霆帶過來了。
“長本事了你。”潘風霆說着便起了身,而後大步離去。馮憶香彷彿一語擊中了他的要害,令他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能力是多麼的微乎其微,還要任人擺佈。
“哈哈,哈哈,他不太習慣跟女孩子接觸,估計是抹不開臉兒了。”馮憶香見狀趕緊打圓場,心裡卻開始發虛了。
完了,潘風霆生氣了。
*
潘風霆跟陳星河同是長在宅子裡的,卻照他少了些許少爺做派,很少發脾氣,這一點馮憶香是知道的。他很少有衝自己發火的時候,所以他偶爾撂一回臉子,對馮憶香來說是有些可怕的。
馮憶香昨兒晚上都沒怎麼睡好,天剛矇矇亮就跑潘風霆家去獻媚去了。這麼些年她真是難得跟她爺張一回嘴,也不知道潘風霆能不能瞧得起她討來的這個小玩意兒。
其實潘風霆最近熬大鷹呢,整個人都神經兮兮的了。他關着鷹那個屋子,誰都不讓進,雞賊得很,就怕這鷹認了旁人當主了。還整個1000瓦的大燈泡子24小時照着人家,不給吃不給喝的,想想都怪可憐的。
馮憶香聽栓子說潘風霆昨兒晚上跟這屋裡圈了一宿,連門兒也沒敢敲,就讓栓子搬來張太師椅,整個人往椅子裡頭一癱,盯着地面兒就開始琢磨。
也不知潘風霆這是跟她置氣呢還是跟鷹置氣呢,真是個倔骨頭。平常潘風霆老說她倔,她覺得潘風霆其實也挺倔的,聽小玖說有的鷹得熬半個月才能被馴服,特別的熬人,也不知道他怎麼就瞅準了這事兒,非得給辦成了不可。
屋中不時傳來‘嘩嘩’鐵鏈聲,還伴隨着一陣陣悲憤蒼涼的唳嘯,馮憶香心裡難受的同時想起了潘風霆剛開始要熬鷹那天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熬鷹是一次從□□到心靈對鷹的徹底戕害,一個高傲、自由的靈魂,經過一番徒勞的掙扎後,最終會因悲憤、飢渴、疲勞和恐懼而無奈屈服。他說人的一生有很多選擇,我們大可以避開這些慘烈的場面,撿些輕鬆自在的,可是隻有什麼都去經歷一番,才能曉得更多,才能領悟更多。
馮憶香覺得熬鷹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可仍是會對潘風霆的這番說辭有所感觸,畢竟她自小接管愛香會,經歷了一些尋常孩子未必會經歷到的事情。所以她發現她真的跟很多同齡人都走不到一起去,看問題的角度太不同了。所以很多話題潘風霆能跟她站在同一個高度,甚至比她想得還要深,這令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在孤芳自賞,而是有同伴的,這令她會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潘風霆。
估計是爬起來太早了,馮憶香吃了點兒栓子端來的茶點,沒一會兒就被曬得昏昏欲睡。
她只覺周圍的場景變換了,竟是回到了小時遊廊還沒有翻新的時候。只是進了這拐角的月亮門,不再是那個小庭院,而是直接進了一間古香古色的閨房。
紫檀色的香爐白煙嫋嫋,牆上的字畫全然看不出來頭,再一轉眼便見一紅衣女子聘婷而立,眼波流轉,煞是好看。
於是熟悉的曲子自腦中盪漾開來,那位佳人未曾開口,馮憶香卻是聽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突來的響動阻斷了美妙的歌喉,馮憶香有些不滿的撅起了嘴,待她感覺到有人靠近,替她遮擋了灼人的日頭,這才悠悠的睜開了眼,於是就見潘風霆佇立在她的身前。他下顎的些許青灰和眼底的幾根紅血絲令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只是那雙眼仍是炯炯有神,綻放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華。
驟然起身,馮憶香清了清嗓子就開腔了。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潘風霆未言先笑,而後拉着馮憶香到了他屋裡。趕緊着人去弄些涼茶來,生怕這丫頭頂着日頭昏睡再中暑了。
一夜的奮鬥,可以說頗有成果。他一出門就見到守着的馮憶香,心裡更是開懷,只是不成想喚醒她之後,她就跟魔怔了一樣唱起了崑曲。
“怎麼,睡魘着了?怎麼還唱上游園驚夢了?”
“還不是你攪了我的好夢,你不知道,我夢到小時候了,還夢到梅爺爺在夢裡給我唱戲了呢!”
“先喝點兒涼茶,不如我今兒晚上擺一桌,請梅叔過來聚聚,你到時候再好好說說這夢。”
馮叔叔是個戲癡,迷了一輩子,卻是無緣引得梅蘭芳大師入夢的,也不知這丫頭前世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修來了這樣的福分。
“...那敢情好啊!我今兒叫小玖再給我唱唱遊園驚夢!”馮憶香灌了半碗茶,聽潘風霆這麼一說,立馬來了興致。
“喝完再說,別嗆着了。”潘風霆說着把馮憶香的碎髮別到了她的耳後,手指無意間觸碰到她的耳廓,心裡癢癢的。
“那,那你不跟我生氣啦?”
“我什麼時候真跟你生過氣嗯?”潘風霆無奈的笑了笑,而後寵溺的揉了揉馮憶香的頭頂。他昨晚不過是在跟自己生氣罷了,沒成想這丫頭還上心了。
“那我這寶貝還沒處使了呢!”馮憶香說着自兜裡掏出了跟他爺討的哨子,恨不得舉到潘風霆鼻樑子上,饞死他!
潘風霆被馮憶香唬了一跳,待看清她小手裡攥着的東西,立刻笑逐顏開。
“這是要給我的?”
“嗯!就當畢業禮物吧。這是我爺的老戰友打國外天價買回來的,你說咱們中國有多少的好玩意兒都在外頭呢,自家的東西還得花大價錢買回來,真是憋屈。對了,回頭我還得尋個好玩意兒給星河哥,可不能有所偏頗了。”
潘風霆心說也不知這丫頭是不是故意的,怎麼還學會給個甜棗再打一巴掌呢!
“有個事兒得先跟你通個氣兒,星河他弟要回來了,你可不許欺生啊。”
“扯淡,我是那麼毒性的人嗎?不是身體不好一直在美國養着呢嗎?現在身體好了啊?”馮憶香對陳星洲的印象,還停留在六歲之前呢,只記得他不怎麼愛吭聲,就愛跟在他哥的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
“估計能比頭幾年兒好些吧,畢竟誰也不能離開親人太久了......聽星河說該是能分到你班裡,你可多照應着點兒。”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元寶。”
“嗯?”
“謝謝你送我的哨子。”
銀哨子隱隱泛着黑色的油光,顯然是有些年頭的了。哨子上盤了條龍,活靈活現的,他打從心底裡喜歡。
但最主要是因爲...
這是馮憶香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