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姑臉上掛着紗巾，唯露出兩隻眼睛。鬆了鬆肩膀，退到門外。
“你看着彩霞做什麼，我問你呢？“
他躲開她的柔情攻勢，多年經驗，她一開始對他溫柔總沒好事。他走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杯水，“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難道我還留在這裡給他找貓？“
仙珠鼻子一哼，嘲諷道：“他怎麼會找球兒？他不喜歡球兒。“
昊麟有些不悅地看着她，仙珠不說話，沉默站在桌前使勁的咬自己的指甲。
“你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球兒會不會是聞到我的氣味跑過來？”
他英氣的劍眉擰成一字。
“你想多了。“
“如果——是真的呢。“
“那就只有對不起球兒了。“
“昊麟！“
“仙珠，不能節外生枝，這很可能是個圈套。“
她沉默的看自己的腳尖，並不認同。
“你是捨不得球兒，還是捨不得他？“
她瞪起大眼睛，認真反駁道：“我怎麼會捨不得他？我恨他！“
“那你爲什麼還念念不忘一隻貓？”
“因爲球兒是你送我的，我捨不得把它留在這裡。”她咬着脣，像陷入回憶的夢裡面，“昊麟，你不知道。長久以來，在那冰冷的地方，只有球兒陪着我，聽我的心聲，做我的朋友——我只有它，只有它一個。“
苦痛無邊的日子，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任何依靠。她不願回憶，也很少主動說起她在宮裡的生活。因爲她不想承認自己傾盡一切地去相信一個人，最後得到的卻是欺騙。這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別說了。“他吻住她脣，想把她的委屈和難受全吃到腹中，“都過去了，你現在有我不是，你有我，我會永遠對你好。“
她舔舔嘴脣，卻被他吞噬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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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按照安排，這是昊麟最後一次入宮見太后和皇上。皇帝爲他在崇華殿舉行餞行宴會。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你早些睡覺，不必等我。“
仙珠點頭，爲他繫好紫貂皮帽，囑咐道：“下雪了，路滑。“
“知道。”他伸手又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邊悄悄說道：“放心。嫁給我，你只會得到更多。將來，等我登基，你還是皇后。”
仙珠顫了一下，忙問：“昊麟，什麼意思？你怎麼會登基？你——”
“進去吧，外面風大。”他拍了拍她，把她往裡面推，“彩霞，把夫人扶進去。”
“昊麟！”
看着他的背影，她陡然無比心傷。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做皇后。
皇后這個頭銜困了她一生。
她討厭皇后，如同討厭冬天，討厭沒有盡頭的寒冷陰暗。冷冷的雨，冰冰的雪，咯痛她的膝蓋，骨頭縫裡都是凍的。
“帝京的冬天真是難熬，幸好，我們就要走了。“醜女拿來斗篷給仙珠披上。然後哈口白氣，溫暖一下凍紅的手指。
“是啊，好冷。”仙珠附和道。
春天，春天跟着冬天而來。可如果冬天太冷，把希望凍滅了，春天又還有什麼意義？
“建章三月火，黃河萬里槎；若非金谷滿園樹，即是河陽一縣花。”
“夫人在講什麼？”
她只笑。
“夫人別說胡話，也別胡思亂想！”醜女推着她進屋，“快去睡吧，這麼冷的天，還是被窩舒服。”
清明的月色下，飄來今年的第一朵雪花。它轉啊轉啊，在風中飛揚就是不願落地成水。
弘毅伸出手輕輕接住它，六角菱形薄冰在手心消融成一滴水痕，宛如離人眼淚。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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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半夢半醒。冷風從半開的房門中灌了進來，凍醒被褥中沉睡的仙珠。
她從夢中驚醒，口舌乾燥，地龍溫熱，服侍的婆子侍女沒有一個。
喚了兩聲，無人過來。她腦子昏沉沉，跌跌撞撞勉強爬起來，平日寸步不離的人到哪兒去了？
“喵嗚——“
“喵嗚——“
屋外傳來貓咪的叫聲。
仙珠一個激靈，腦袋裡念頭閃過——球兒來了。
是的，一定是。
她取下薰香籠上的黑色斗篷，飛快往門外跑去。
屋外的冷風吹到臉上，給她的腦子帶來一絲清明。
她穩穩神思，把帽兜帶到頭上。
昊麟曾告誡過她：“仙珠，無論何時絕不要人看清你的容貌，哪怕他們認出你，只要你不承認，他們就沒有辦法。因爲沈仙珠已經死了，永遠死了。”地上的皇帝只能處死地上的人，但他奈何不了死人，所以只要你不承認，就永遠也奈何不了你！
雪花悉悉簌簌靜悄悄地落滿人間，照得世界雪亮。
仙珠沿着漆黑的走廊抄手，忍不住小聲輕輕叫喚，“球兒，球兒？”
“喵——“
尋着聲音，來到後院。擡頭看去，一隻黑色的大貓站在圍牆頂端看她，黃瑩瑩的眼睛像黑夜的燈。
她認出來，這隻黑貓，這是掖庭裡的黑貓，是球兒的朋友。她微笑的靠近，小聲問它：“嘿，是你帶球兒來的嗎？“
黑貓站在牆頭，朝她焦急地“嗚嗚“大叫。
“哎——你想說什麼？”
她有些頭暈，又有些頭疼。再去看，那大貓就在雪花中跳入圍牆那頭，隱沒不見。
“不要走啊！”
她忙跟着去追，顧不得再去拽緊跑起來被風吹下的兜帽。
曾有人誇她，質如翡翠，溫輕油潤，唯獨少一點女性嬌媚。她不覺得那是誇獎，女人要是沒有嬌柔嫵媚，註定活得比較辛苦。
她就是這樣一個活得辛苦的女人，貴重的教養，只允許她在心愛的人面前才露出女人的嬌羞。也只有在所愛的人面前，纔會把自己最柔軟的一部分展現出來。
圍牆那頭是花園，深冬季節，草木荒蕪，池水冰凍，假山疊嶂上覆蓋厚厚白雪。
她定睛一看，假山上頭，端端臥着一隻純奶白色貓咪。它已經和白雪融爲一體，翡翠的綠眼睛直直看着她。
“唔……”
“球兒，球兒。”
真的是。
仙珠忘記這是哪裡，也許是在夢裡，也許是在昨天。
她還在禁庭之中，身爲皇后，在繁華似錦的宮幃追逐調皮的小貓。她的身邊美婢如雲，所有人都圍在她的身邊。萬千寵愛來源一人。
曾失去的，未擁有過的，害怕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依舊幸福和快樂。自認爲自己是擁有幸福之人。
“球兒，別怕。”
她靠近山體，小心把球兒抱了下來，大雪落在她的頭髮上。球兒冷得發抖，使勁往溫暖的地方鑽。
她解下斗篷，輕柔把它包裹住，憐愛的吻它。
“球兒，還記得我嗎？“
乖球兒無力的躺在她的懷裡，舔了舔她的手指。
“對，是我。”
她笑顏如花，抱着愛寵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