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彧抖着脣,表情複雜望向自己雍容華貴的王妃。他曲身向前。計彧懸在空中的手臂尷尬萬分。權傾天下,恃才傲物的潞王爺居然也有這天?
令人唏噓!
“長公主的衣衫很漂亮。”韋月眉微笑的盯着詠陽身上的珍珠衫,“其實公主貴胄,氣度不凡,何須珍珠裝飾?再則,皇族兒女爲天下榜樣,奢靡太過反易陷詬病,公主要多多體諒採珠人的辛苦啊!”
“謝貴妃娘娘賜教。”詠陽曲身一拜,端端如豔陽高照:“憂勤是美德,太苦則無以適性怡情;淡泊是高風,太枯則無以濟人利物。這兩句話,皇貴妃不知有沒有聽過?如果不懂,本公主不介意向貴妃娘娘解釋一下,憂國憂民,勤奮勞苦固然是一種美好的品德,但如果過分清苦就難以涵養高雅的性情;淡泊無慾本是高潔的情操,但如果過分刻板便會不近人情,難以接濟他人、造福百姓。”
韋月眉抽動了會嘴角,凝思半會,別有深意地笑着道:“公主好口才,就不知是哪位好師傅教的?”說完,眼睛看着沈煙靈道:“但我覺得,公主還是要溫婉隨和的好,太伶牙俐齒可不好啊。”
詠陽毫不客氣直懟過去,“詠陽若說得不對,貴妃娘娘直接責罰於我便是,不用含沙射影,導禍他人。”
韋月眉漲紅了臉,又羞又惱,下不了臺。
“放肆!”弘毅聲量不高,其中的怒氣卻讓所有人噤若寒蟬。他不怒而威,掌心在桌上重拍一下。
詠陽垂頭跪了下去。
“讀了幾頁書,就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遜?你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但在貴妃面前,你是兒臣!今日你對貴妃無禮,明天是不是就要對孤王無禮?”
詠陽紅了眼睛,倔強地說道:“父皇,難道你只聽見我出言不遜,沒有聽見她有心挑撥?”
“還敢犟嘴?”弘毅把眼前的紫檀木桌子拍得震響,朝她吼道:“下去!孤不想看見你!”
詠陽癟了癟嘴,眼淚汪汪哭着跑下去。
皇帝教女,在座的大臣誰敢出聲?大家更知道,公主是那個人的女兒。所以皇上厭棄她,而非是詠陽衝撞了皇貴妃。
沈煙靈站了起來,憤怒地瞪了高位上的人一眼,追着詠陽而去。計彧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皇叔。”弘毅端起酒杯,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朝他敬道:“孤王敬你一杯,先乾爲敬。”
“謝……皇上。”計彧苦笑,把杯中物飲盡。
這是報應!
絕對是。
“皇叔,喝酒。”
皇帝又接着先飲了幾杯。
“皇上,當心身體。”韋月眉小聲提醒。他的酒量很淺,並不善飲。
“孤知道分寸。”他笑着自己斟滿一杯佳釀,琥珀色的液體倒影天空金白色的月亮。
“難得,今日開懷,愛卿們也要不醉不歸。”
“謝皇上。”
他站起身來,對着月亮一杯又是一杯。
騷辣的液體刺痛他的喉嚨,也刺痛那顆久已麻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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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飲,卻還痛飲。是因爲心裡不痛快。
黃湯下肚,醉得東倒西歪。
迷迷糊糊醒來,眼中映的是水青色的煙紗牀幔,上面繡着水草蜻蜓。房間裡燈影朦朧,一襲櫻紅揹着他坐在牀沿。
他陡然坐了起來,舌底生麻,想問又怕問。
世上除了她,誰敢背對自己坐着?
還有誰,明曉得他素簡還是任性的穿俏麗的紅色招搖!
也唯有她,敢膽大包天的調侃他:“天下這麼多好詞、好文章。偏你一個少年人,卻喜歡老氣橫秋的《枯樹賦》。往後你要再念這個,我就念《長門賦》給你聽!”
聲容相貌,宛若眼前。
明曉得不是她——
她是再也回不來的夢。
是他抱着漸漸冷透的身體,是帝王窮盡天下所有,也不能回暖的永別。
即使是夢,是自欺欺人。他還是想抱一抱她,再抱一下。
他背後緊緊環住那抹紅色,深深去吻,去愛,去擁有,也去感受。
平日斯文儒雅的他,此刻只是個在哀憐中迷亂的男人,似乎異常的急躁、悍然侵佔、狠狠掠奪。
纏綿,往往是另一種心靈接近的方式。
直到觸到她臉上冰冷的淚珠,他才停下進攻的步伐,輕柔喃喃細語:”你莫哭,莫哭。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她幽怨地望着身上的男子,想他和自己這麼近,貼得這麼緊。他的心卻比天空的月亮還要遙遠。
“臣妾想要個孩子……“她大膽地說道。
“孩子?傻瓜……”他垂下頭顱動情地咬她的耳朵骨:“我們的孩子……名字我都取好了,你不記得了嗎?公主就叫詠陽,皇子就叫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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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嚴懷恩聽着那動人的耳語,再看着天上掛着的皓月發出長嘆。
他是皇帝內侍,寸步不離守着陛下。這麼多年下來,他甚至比皇上還要了解皇上。
皇上的醉話下是難以察覺的真心啊。這幾年裡,這樣的真心流露得越來越少。唉,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皇上的真心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還來不及繼續感慨,一個小內侍急急忙忙跑來,“撲通”跪到他腳邊,哭道:“嚴大總管,不好了——“小內侍頻頻磕頭。
“什麼不好了!”嚴懷恩退後兩步,壓低聲音罵道:“天還沒塌下來呢,站起來說話!”
竇內侍在三思殿當值,管的是皇上的筆墨書畫。只見他哭哭啼啼說道:“今日,輪到小的當值,中秋煙火,聲響奇大。奴去關窗……一……一轉身。乖……乖球兒就不見了!“
嚴懷恩朝竇內侍心窩子就是一腳,顫着嘴巴,啐道:“下流東西,你是去關窗戶,還是貪玩跑出去了?丟了球兒,你等着抹脖子上吊!”
竇內侍嚎啕大哭,抱着嚴懷恩的大腿哀求道:“嚴大官,奴不想死啊……“
“要死,叫這麼大聲!”嚴懷恩捂住小東西的嘴巴,連拉帶拖地把他拖走到幽蘭宮外夾道的僻靜處。
當值的內侍孔氏、尤氏、秦氏都圍了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紛紛出着主意。最後連管着禁庭防務的葉大人也被驚動,知道球兒不見,同樣一臉焦灼。
“都找遍了嗎?”葉魁劈頭就問嚴懷恩。
嚴懷恩哭喪着臉,“上上下下各個宮殿角落,就是掖庭、內侍處都找遍了。要不是這樣,咱們也不會愁成這樣?”
確實是沒辦法了。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
葉魁面色愁重,揉着手掌:“這麼說來,只有那個地方……“
他的聲音很輕,在場的人除了嚴懷恩均刷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