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吃了幾日湯藥,不見好,慢慢還有沉痾之勢。御醫診脈之後,定的是外感風寒,開了發汗解表的湯藥。並交代貴儀,吃完湯藥,必須蓋上厚被,捂出一身微汗來才行。
貴儀謹遵醫囑,不光給弘毅加蓋厚被,還在寢殿升起地龍和火盆。整個房間暖得像火爐一樣。
弘毅捂是捂出一身大汗,出過汗之後,卻不見好。甚至比之前病得更重,身體虛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見是湯藥攻伐太過,克傷根本。
換了好幾個御醫都只說,藥沒有用錯,怪只能怪二皇子素體太弱,經不得藥效。
這也是很好笑的笑話了,弘毅在宮裡生,宮裡長,從小的脈案在御醫院都有備案,御醫能不知曉他素來體弱嗎?哪怕是新來的御醫去爲皇子診脈時也要看看過去的脈案吧?現在來說經不得藥效,難道一開始就不會使藥效平和的藥物來調治嗎?
貴儀懦弱,明知其中定有詭詐,不敢和御醫院爭執,只能忍氣吞聲。
皇后憐慈,知道後,立刻調換御醫。親自下令御醫院的左院判蒲御醫來給弘毅診脈延藥。吃過蒲院判的藥後,弘毅的病才慢慢漸有起色。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底子虧了,如樹傷了根,急不得。經過這場大病,弘毅精神比往日差許多。再加上他,病中還要讀書,更是傷神。
仙珠因爲母病,被沈家人接回家去了。沒有了這朵解語花,他的病好得更慢了。
每每下午必要昏睡一場。沉得如死了一樣,人事不知。
這天,他睡得得迷糊,依稀中聽到貴儀在寢殿外和人說話。
“皇后娘娘,真不敢當,累你親自來看二哥哥。這孩子沒什麼大礙了,比前幾天好多了。”
“沒事就好。”皇后的聲音幽幽地飄到弘毅的耳朵裡。
他不用出去,都能想象到。皇后娘娘垂目而坐,彎起手指,捏起茶盞,用另一隻手的繡袍遮住喝茶的優雅樣子。
權貴人家的女兒從小深受教養和規矩的訓練,成人之後時時刻刻都透出一股高貴。
皇后如斯,仙珠也如斯。
“……馳睿太冒失了,也不知曉有沒有衝撞二哥哥。請貴儀轉告二哥哥,千萬不要吃心。本宮已經懲介了馳睿。他下次再也不會那麼做了。”
“這怎麼敢當,娘娘折煞弘毅了。”
弘毅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猜得出他的母妃現在正誠惶誠恐跪在皇后面前感激涕下。
“我們之間還說這些……”皇后的瑤佩叮叮咚咚,“櫻兒。”
“娘娘。”
“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小姐。”
“妾不敢,娘娘現在是萬金之軀。”
“萬金之軀也是在火上熬煎。在這宮裡,我能指望誰?唯就是你,我希望弘毅和馳睿,也能像我和你一樣守望相助。”
“娘娘的希望也是妾的盼望。”
“櫻兒,你會幫我吧?”
“娘娘說哪裡話,只要能幫得上忙,妾義不容辭。”
“……”
弘毅側身,努力想聽清楚皇后和母妃在說什麼。無奈身體重乏,耳邊只餘一片嗡嗡。不得已,他強撐起身體,翻身下牀,踮起赤腳踱步到寢殿門邊。
透過層層繡花帷幔,他看到宮奴都已遠避,皇后把頭輕輕靠在倪貴儀的頭邊,小聲說到:“……今天是你的生辰,皇上如果來看你。你可不可以向皇上提一提立太子之事。”
弘毅悚然,腳底上的涼意直達心間。
皇上來昭仁宮的時間屈指可數,倪貴儀的生辰是不多的日子之一,那也是母妃一年中最盼望和高興的日子。
朝中傳言,皇上不立太子,是重庶輕嫡。是想立德貴妃所生的昊麟。
“皇……皇上不一定會來。”倪貴儀惶惑地說。
“我是說如果。”皇后道:“櫻兒,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出自我宮中,又是我帶入宮的司衣,早就成爲德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你不爲自己,也要爲二哥哥着想。萬一是三哥哥被立爲太子。我和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皇上不會立三哥哥的。”
“你怎麼知道?”皇后苦笑。“難道皇上與你說起過?”
“沒有,”倪貴儀小聲道:“皇上怎麼會和我說這些……”皇上只會罵她又傻又笨。“我是想說,即使皇上有心,朝中的大臣們也不會答應。”
“不一定啊。漢高祖劉邦48歲爭雄天下,短短几年就威加海內。就是在於他善於用人。但他老了之後,還不是偏愛戚姬和她所生的劉如意,幾次動了要廢太子之心?所以,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貴儀面露難色,面對皇后的請求,她難以拒絕,“我人微言輕,說的話皇上不一定聽……但是我願意試一試。”
弘毅急得喉頭冒火,差點衝進去。母后怎麼能說這樣的傻話!
皇后微笑着拍了拍倪貴儀的手,“時間不早,我也要回宮去了。免得妨礙你和皇上恩愛。”
“娘娘,說哪裡話。又笑話妾了。”倪貴儀臉上露出難得的嬌羞。
“本宮去看看二哥哥吧。”
眼見皇后從軟榻上起身。弘毅趕緊鑽回到被子中。閉上眼睛裝睡。
軟幔輕掀,蓮步輕移。沈方思走到寢宮中。
“二哥哥睡得真沉。”她用溫軟的素手撫摸弘毅的額頭,柔和地說道:“一晃眼就這麼大了。本宮看着他出生,從襁褓中一步一步長大。二哥哥堅強,從小多病多災,貴儀把他養育到這麼大,真不容易。”
“是……”貴儀感慨地說道:“本來早產,身體就比其他孩子要弱。我吃苦倒沒什麼,只指望他平安長大。沒想到……他這身體,還是多病多災。”說着說着,眼淚汪汪。
皇后跟着唏噓,“是啊,好不容易養大成人,到了十五歲又要封王立府去往封地。從此想見一面都難。”
聽到此,貴儀低頭啜泣不已。
“你也不要喪氣,規矩總是人定的。如果將來馳睿能登大位,我一定會力建他廢除親王必須遷移出帝京的舊規。骨肉分離,誰能不痛?最痛的莫過於,我們這些做母親的人。你說是不是?”
“娘娘……”
弘毅腳底的涼意傳到身體,他躲在被中也哆嗦着抽搐一下。
不敢動、不敢翻身、甚至不敢呼吸。幸虧皇后和母妃在他寢殿呆的時間不長,
他縮在被子中,想着要告訴母親,千萬不能和皇上提立太子之事。
太子立或不立,立誰,不立誰,這不是他和母妃能掌控的事,他們不要去淌混水。
他是這樣想着,可眼睛一閉上,迷迷糊糊又進入夢鄉。
他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在夢中掙扎着要醒來,想要去阻攔母親。
身體和手腳卻像被爛泥裹住。他感覺自己好不容易起來,走到門口,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恍惚間才發現自己還在牀上。反反覆覆好幾次,靈魂在軀體中拼命掙扎,就是怎麼都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