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思微微一笑,把手裡的淡青色茶盞放下,“還能爲什麼事?皇上暴怒十次有十次是爲邵甘棠啊。”
閔氏眉頭皺起,“都故去這麼久的人了,皇上還想不開?”
“到底是結髮夫妻啊!”沈方思幽幽地說:“嫂嫂,其實我知道,皇上恨我、恨我們沈家。”
說這句話時,她不是威儀四方的皇后,乃是彷徨無措得不到丈夫諒解的妻子。
“娘娘千萬不能這麼想。”閔氏伸手握住她冰冷的素指,凝望愁苦的眼。
“當時是什麼情況,皇上自己能不知?先王驟逝,藩王內戰。邵學是聖上的泰山,只因爲聖上當時力量比不過厲王,他們就改換門庭、臨陣倒戈,這是不爭的事實吧?”
“但哥哥斬殺邵家三百二十餘人,逼死甘棠也是事實。”
“如果沒有你哥哥浴血奮戰,從藩王中殺出一條血路,聖上能在一羣亂臣賊子中登基?邵家是逆臣啊!不殺不足以服衆!邵甘棠當時懷着身孕,如果她不死,生下皇子,萬一那孩子登上帝位。你以爲他會放過我們,放過沈家?”
沈方思的臉驟然雪白,她抱緊自己,牙齒在嘴裡打顫。
“娘娘振作一些,有些事情再痛苦也挽回不來了。皇上慢慢也會曉得,甘棠回不來。”
沈方思苦笑,計錕二十年都沒明白的事,能指望他突然明白?
不,他一輩子都明白不了。而且,會越來越不明白。
閔氏的思維已經飛開地跳脫開,聯繫到別的事情上。
“我真不明白,無論從相貌還是身形。倪櫻都肖像邵甘棠。皇上明明開始也對她動了心,爲什麼到現在還是專寵德貴妃?唉,白白浪費我們一番心思。她現在在宮裡不尷不尬,自己愚蠢便罷,生的兒子也蠢。母子兩人對娘娘一點幫助都沒有,時時刻刻在逆龍鱗,還要娘娘照拂他們!”
沈方思壓着跳動的太陽穴,表情痛苦地說道:“別和我說這些!皇上愛上哪就上哪,愛和誰在一起就在一起,我管不了,管不了!”
“娘娘、娘娘!”
閔氏趕緊握住沈方思的肩膀,讓她鎮定下來,“娘娘,你還有睿親王!”
聽到馳睿,沈方思的眼睛中終於現出光亮。
是的,她還有兒子。
她可以不要帝王之愛,但不可以不做皇后。她可以忍受皇帝的不諒解,但不能接受他把帝位傳給其他人。
她提振精神,恢復往日的端莊。此時她不再是平凡的沈方思,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本宮還有睿王。”
兩人展顏而笑,彷彿剛剛的軟弱是一場幻象。
閔氏重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娘娘,這茶——香得很。”
“知州盛產茶葉,這'玉柳春'是哥哥快馬加鞭送來新品。”
閔氏笑道:“將軍也給我來信了,聽聞大哥哥冊封親王,他很高興。還說,娘娘一定會雙喜臨門,好事成雙。”
沈方思笑道:“哥哥能早日凱旋纔是真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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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宮裡妯娌談心,沒有風光但有安慰。長秋宮看似風光,這風光也不足爲外人道。
計錕因爲身體不適已經在長秋宮待了半個月,皇后都見不到聖顏,何況百官,長此以往,社稷且不危矣?
前朝沸議,言辭激烈,直指德貴妃是禍亂宮廷的妖婦、禍水!
德貴妃不爲所動,緊閉的宮門,把受皇后之命前來爲皇上診脈的御醫通通阻隔在門外。御醫見不到皇上,也不敢離去。一個個木頭人似的跪在長秋宮前。
昊麟下馬時即看見這些唯唯諾諾的庸才。他打了個哈欠,把馬交給身邊的宮奴。
長秋宮是他母妃的宮殿,亦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他入長秋宮,誰人敢攔?
進了長秋宮,也不急着去見皇上,而先去找母妃。
長秋宮的佈局和其他宮殿並無二致,富麗堂皇是外,內裡纔有乾坤。
德貴妃號稱華佗後人,善醫術,懂煉丹。這些年又幫助皇上調治頭風,集許多草藥。長秋宮的西廊下建有一間藥房,外人不許入內。
昊麟戲稱,母妃的秘藥房是草藥鋪。藥氣哄哄,請他進去,他都不進去。
此時德貴妃正在草藥鋪裡忙忙碌碌,昊麟進來後靠在一座黑漆描金雲龍紋藥櫃上,悠閒地看着她一會兒拿草寇,一會兒拿黨蔘,忙得不可開交。
德貴妃惱恨地吹了吹眼睛前垂落的髮絲,罵道:“你這幾日又野到哪呢?面都不見,莫又是被哪家的小姐纏住了手腳?我告訴你,你再這麼不知節制,總有一天會死在女人身上。”
昊麟聳聳肩膀,“說什麼呢。我就在宮外耍了幾日。”
“和誰?”德貴妃把手一伸,指着紫檀藥櫃子中間一層,“抓一錢肉蔻拿給我。”
昊麟打開她指着的抽屜,抓出一把肉蔻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遞給她。
“和莫家的兩個兄弟。”
“莫視能帶你耍?”德貴妃把肉蔻放在藥碾子中用碾子壓碎。
“他當然不會,他的兄弟會啊。”
昊麟笑着,在“草藥鋪”轉悠。他從小在這些甘草、桂枝、麻黃、石灰、蜈蚣間打轉,也認得不少。
伸手拿起抽屜錦盒中一枚熬製好的紅色丹藥作勢就要放到嘴裡。
“作死!”德貴妃快一步把他手裡的丹藥奪了下來,“別糟踐東西,你還不到時候吃這個,吃了也白吃!”
秘藥只有兩層功效,長生和駐顏。
德貴妃的丹藥能不能長生還未可知,駐顏可是經過時間考驗。
不說別的,德貴妃自己一張花容月貌,像歷久彌新的畫,從不見褪色,就是最好的證明。
“娘娘、娘娘——”婢女草果兒慌慌張張跑來,着急地說道:“皇上、皇上的頭痛又發作了!正……正鬧呢!”
德貴妃放下手裡的藥碾子,昊麟緊隨其後。
內殿亂成一團,計錕未戴玉冠,頭髮凌亂,衣服散開,宛如得了失心瘋大喊大叫,捶地打門,潑茶擲物。
內侍和宮娥嚇得渾身顫慄,如老鼠躲貓一樣躲避着他。
“殺!殺!殺!全殺光。,”
他一邊撒潑,一邊振振有詞,手裡道長劍見人就砍。突然,劍鋒向着德貴妃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