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皮鬼。”
他露出讓人難以置信的微笑,溫柔地梳理球兒背上的長毛,喃喃低語的和它說話。
夕陽裡,他逗弄貓咪的景象是那麼和諧,又是多麼孤獨。滿心話如果非要講給一隻什麼都聽不懂的貓,其實也蠻可憐。
嚴懷恩出了三思殿,先去一趟司建局,傳達皇上口御。然後,穿過宮道,路過幾座樓臺香榭,到承暉殿向詠陽公主轉達皇上的美意。
詠陽聞之後,收了首飾,小巧的臉蛋兒上也沒什麼特別的喜樂。幼小年紀,如此高傲冷默,真不是太好的事。
嚴懷恩從承暉宮出來,把在詠陽身邊侍候的張德子招到僻靜處。
“公主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動?”
張德子和嚴懷恩算半個表親,人白白胖胖,憨憨老實,他仰着微帶麻子的圓臉問:“叔,什麼是異動啊?”
嚴懷恩賞他一爆慄,“就是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這世上真是不怕壞蛋,就怕笨蛋!
張德子捂着頭,眼淚汪汪地搖頭,看嚴懷恩凶神惡煞的模樣,立即說到:“公主也沒什麼異動!就是……最近迷上讀書,特別喜歡研究醫書古籍,總吩咐小的去崇文館借什麼什麼經的,又什麼什麼論的書。“
嚴懷恩蹙眉想:“大抵應該是《黃帝內經》和《傷寒論》。”
張德子看嚴懷恩不說話,只得又說下去:“公主還說要學鍼灸,去御醫院借了注水的鍼灸銅人來。她說,先在銅人上練習好了,就要在真人身上試。叔,公主不會說真的吧?“
說到最後,張德子已帶哭腔。嚴懷恩倒笑起來,詠陽在宮娥內侍身上胡鬧倒不打緊的。
“你這腦袋確實是該讓公主扎扎,看看是不是像那銅人好似注水一般,擰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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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特別難熬,沒有平日的秋高氣爽,又熱又悶,天空中一絲雲都沒有,簡直難受過三伏的夏天。
要能下一場通透沁人的大雨就好了,把大地上的暑氣一洗而過。看這天老爺也是要下暴雨的節奏,每日中午熱如蒸籠,酷熱難當,午後便烏雲密佈,雷聲滾滾。但就只打雷不下雨,滾滾天雷轟鳴幾聲,旋即偃旗息鼓。第二天覆而如此,雨愣是落不下來,倒逼得地上的悶熱難受更甚於前一日。
皇帝體質單薄,常年操心操力。這個反常的秋天,過得分外辛苦。
今日早朝,朝臣悶吵個沒完,從南方的旱災,吵到西南的夷狄,再吵到皇嗣問題。弘毅額頭上的青筋像跳舞一樣,突突直條。暗罵這些官員幹正事不行,操心皇上的家事倒比誰都積極。下得朝來,汗透衣背,面色蒼白。當值的秦氏立即把準備好的百合花茶端上來。
弘毅端着茶,看了看秦氏,問:“嚴懷恩呢?今天他不當值?”
秦氏退後兩步,惶恐地答道:“今天本是嚴總管當值,只是他……需處理一些緊急事務去了。”
“什麼緊急事務會比侍候皇上要緊?”弘毅抿了口茶潤喉,半開玩笑的問。
秦氏慌得跪到地上,頭砸得搗蒜一樣。他的慌張倒引起弘毅的懷疑,嘴角向下。“到底何事?”
“奴不敢說……”
“說!”
秦氏頭也不敢擡,“今……今日皇上早朝,詠陽公主便到懷仁殿帶走乖球兒。公主言說,此貓乃……乃是她……皇……皇……阿孃的愛……寵,她有權帶走,誰也干涉不得。內侍們不敢讓她把乖球兒帶走,僵持不下。嚴總管和貴妃娘娘都被請過去了。”
“如何現在才說!一羣狗奴才!”弘毅把手裡的茶碗狠狠砸到地上,拂袖而去。
室外雷聲轟隆,黑雲罩頂,風雨欲來。
“公主——“
嚴懷恩急得恨不得拿腦袋撞豆腐,找根麪條上吊。這小姑奶奶沒一天消停的。把他都快要折磨死了。衝着身邊的素青嚷道:“讓你看着公主,讓你看着公主!你就給我這麼看的?”
素青滿臉委屈,也是急得不得了。幾個內侍伸長手臂把詠陽團團圍住,亦步亦趨。
詠陽把乖球兒摟在懷裡,衝嚴懷恩嚷道:“你不要亂罵人,這不關素青的事。球兒既然是我皇阿孃的愛寵,我當然可以帶走!”
嚴懷恩苦着臉,說道:“公主要帶走球兒,奴不敢阻攔。但是球兒現在也是皇上的愛寵啊。皇上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它,公主要帶走也須經得皇上同意吧。”
“和她廢話什麼!”韋月眉毫不客氣地說道:“還愣着幹嘛!把貓搶過來!”
詠陽眉毛倒豎,厲聲叫道:“看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是長公主!”
內侍面面相覷,兩邊都開罪不起。皇貴妃身後有皇上,詠陽公主則有母后皇太后撐腰。
內侍杵着不動,韋月眉發急,自己衝上前來,親自要從詠陽手裡奪貓。詠陽瞪着大眼睛,死死把球兒抱在懷裡,和韋月眉硬頂。乖球兒被拉扯得嘰歪怪叫,貓毛豎起,尖起四爪一頓亂撓。兩人鬆開手來。眼睜睜看着一團白影從窗口跳走。
詠陽氣憤地在月眉白藕般的手臂上重重咬了一口,大罵道:“你這個壞女人,都是你魅惑父皇。挑唆他殺了我皇阿孃!我恨你一輩子!”
衆人大吸涼氣。嚴懷恩唬得魂都飛了,管不得君臣禮儀,立即上前捂住詠陽的嘴巴,哆哆嗦嗦說道:“小祖宗,闖禍了,闖禍了啊……“
韋月眉捂着手臂,看到弘毅怒氣衝衝走了進來。他臉色紫紅,扯過詠陽的胳膊,重重一耳光,把她揍倒地上。
“是誰和你說的這些的?是誰!”
君王暴怒,誰都不敢上前相勸,詠陽扶着牆歪歪斜斜爬起來,半邊臉腫得老高。她沒有哭,任眼淚在眼眶打轉,倔強的和父親對視。
“沒有誰告訴我這些。是我自己查看御醫院的脈案記錄,發現皇阿孃最後的脈案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是毒發身亡!她是被人毒死的!她身爲皇后,天底下還有誰能毒她!除了——”
計弘毅甩手又是一掌,他渾身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
兩記耳光,讓詠陽再禁不住,痛哭出來:“我……知道,父皇不要皇阿孃……現在也不要我……“
他狠狠給了女兒第三個耳光,詠陽到底只有十歲,被打得矇頭蒙腦“嗚嗚”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