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陽不成想葉魁會在這裡,簇起眉頭,“葉魁,你滾開,我們的賬往後算!我問你,計弘毅在哪?叫他出來!”
葉魁道:“皇子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麼!”
沈祁陽叉腰大笑,笑過之後,傲慢至極地道:“他的名諱你呼不得,我呼得!告訴你,他的母妃在我沈家就是一個洗腳婢!而他不過就是洗腳婢的兒子!”
葉魁被他的囂張震住,沈祁陽且能這麼狂妄?
正在這個時候,弘毅陰沉着臉,掀簾子走將出來。面對蠻橫不講理的沈祁陽,直對而視,一雙秀目黑白分明,濯濯生輝。
沈祁陽心驚,這還是他認識的二皇子麼?
他記憶中的計弘毅是瘦弱的、矮小的,藏在人羣中,既不顯眼又不討人喜歡。
眼前的人呢?
眉眼兒沒錯,的的確確是他,容色之間卻再不是曾經那個孱弱的孩子。不光那雙眼睛使人望而生畏不能直視,就是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度就能叫人退避三舍。而且身量高挑,肩膀寬闊,衣襟下的肌肉線條分明。
沈祁陽暗想:“不是說這幾年都是在西嶺寺出家麼?怎地看上去倒像是去學了幾年功夫?”
弘毅不卑不亢地說道:“聽說右將軍要見吾,不知有何事?右將軍雖是習武之人,但也不能不知道規矩。哪怕誠心拜訪,也需先寫個拜帖纔是禮數。”
沈祁陽冷笑一聲,厲聲道:“別說這些廢話了,要見你的人不是我,是仙珠!你立刻跟我去見她!”
弘毅定了定神,“吾不知道右將軍爲什麼要吾去見令妹。但將軍若要吾去,吾去見她便罷。”
四年了,仙珠幻想過無數次重逢是什麼樣子。是在大街上的無意相見,還是在禁庭中的相逢,他們會是哭、是笑、還是不停地傾訴離別衷腸……
她設想了無數次,夢了無數次,但沒有想到真的相見時會是這樣。
他明明站在她面前,卻遠得像渺遠的青山,明明是在她,卻冷得像山間皚皚白雪。
她哭得發抖,喊一聲“弘毅哥哥”便語不成調。
他倒十分從容,客氣地稱她“沈姑娘”。
仙珠驚呆了,耳朵裡嗡嗡亂想,牙齒在嘴裡噹噹作響,依稀聽見他在說話。她腦子裡紛紛擾擾,待他說了好幾遍,才哭着道:“弘毅哥哥,我都是爲你才生的病啊。”
他微微一笑,輕蔑地說道:“姑娘說這樣的話就真是折煞吾了。吾自知自己斤兩,吾怎麼會令沈姑娘生病呢?右將軍剛剛還說,吾的母妃是府上的洗腳婢,吾就是做了親王,也還是賤婢的兒子。”
他淺淺地笑,輕輕地說,話裡話外的憤怒是到了極點。
沈祁陽侮辱他便罷了,居然還侮辱他的母妃。深深的屈辱感讓他回想起過去因爲身份遭受的種種不公。
他的母妃是賤籍、他的母妃是皇后的司衣、他的母妃是沈府的洗腳婢!
仙珠一個勁地哭,一個勁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再待不下去,站起來要走。
仙珠見狀,不要尊嚴,跑過去拉他的手,哀哀哭求,“弘毅哥哥,你是怎麼呢?你難道忘了雪天的紅柿、夏天的荷田麼?你和我說過的那些話呢,我們做的那些遊戲?你送我的柿子燈,還有紙鳶我都還留着啊!——”
他避開她的觸碰,把手藏在身後,近乎絕情地說道:“沈姑娘說的事情,吾沒有忘記。但吾更記得是誰在吾無望和等待時給了吾希望和溫暖。那個人——不是伊。”
“弘毅哥哥,你在說什麼?誰給了你希望和溫暖,她是誰,是誰——”
她追着他的背影,哭着跌倒,沈祁陽把她緊緊她抱住。
“大哥,你幫我去追他,幫我把弘毅哥哥留下來!”
“熊崽子!”沈祁陽怒道:“你要是沈家的女兒,就讓他走!他說得沒錯,一個洗腳婢的兒子,永遠都是賤婢!是他配不上你!”
“哥——”仙珠大哭着,暈倒在沈祁陽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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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風颯颯,把人凍煞。
聽濤閣外哭聲陣陣,沈祁陽跪在地上磕頭求道:“父親,您就讓仙珠回來吧!她病成那個樣子,千錯萬錯也抵得過了!”
沈喻揹着手站在一幅仕女畫前,“別說了。仙珠是吾的孩兒,睿王是皇上皇后的孩兒,孰輕孰重,你不會分嗎?”
聽到這樣的話,聽濤閣外等候的閔氏再忍不住。她衝進來,把牆上的仕女圖拽下來扔在地上,一邊踩踏,一邊怒哭道:“孰輕孰重,妾不會分!妾只知道仙珠是妾的女兒,她是妾的心肝寶貝,是妾的掌上明珠。至於別人的孩子,就是天皇老子的孩子和她比起來,也是不值一提的魚目!老爺,你就讓她回來吧!讓她回來吧——妾已經兩年沒有見到我的兒了。這幾年,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啊?她如今又病了,比上次還重,還苦!我的爺,她是你親生的女兒啊!你忍心、忍心啊——”
閔氏哭得撕心裂肺,站都站不起來。沈祁陽攙扶着她,嚅嚅道:“父親,您爲了安撫馳睿,與仙珠斷絕了父女之情,做了那麼多,馳睿感激過您、感激過沈家麼?——”
“別說了!”沈喻紅着眼眶,嘆息道:“你們以爲我不想念仙珠,不巴望她回來?但我不能讓她回來,馳睿對仙珠有心結。要是她回來,馳睿就會和我們離心離德。你們想一想,若是那樣,馳睿做了太子,當了皇帝,我們沈家就要遭受滅頂之災!”
沈祁陽說不出話來,閔氏含着熱淚,捶打着胸口,哭道:“難道爲了馳睿,就要犧牲我的女兒嗎?”
“不。”沈喻痛苦地說道:“是我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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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稟皇上,殿下與沈姑娘見面時就是這麼說的。沈姑娘當時還哭着追着殿下出來,還摔倒了。右將軍氣得不得了,還說了不少狠話。”
計錕高興得嘴角上揚,“孝純郡主,這件事你做的很好。”
韋月眉恭順地說道:“皇上謬讚,妾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哈哈,能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就是了不起的事。你繼續盯着他們,如有風吃草動馬上報給朕。”
韋月眉領命退下,潘甲端上新茶,笑道:“皇上英明,也只有皇上纔想得出這法子去試探殿下。一開始,奴還真擔心,怕殿下舊情難捨。”
計錕接過茶,“這麼做,朕也是懸着一顆心。朕死都忘不了去西嶺寺之前,二哥哥跪在朕腳邊,和朕說的那些話。他命都可以不要,就要和仙珠在一起。仙珠是什麼人?她是沈喻的女兒,貪心不足蛇吞象,他們已經塞了一個皇后給朕,還妄想再塞一個太子妃和未來的皇后!”
潘甲小意笑道:“沈家人想妄圖用仙人送珠的命格來套牢太子妃那是癡人說夢。殿下斬斷情絲,皇上接下來又有何打算?”
計錕陰狠地笑道:“仙珠送珠、仙人送珠!要先取之,必先予之。朕要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哈哈,哈哈哈。”
潘甲伺候計錕四十多年,也不懂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耳聽笑聲,頭皮一陣發麻,跪下高呼,“皇上英明、皇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