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中過進士,在皇帝身邊做了一年近臣的解錦被體面地勒令回家繼續讀書去了。
解錦奉旨回江西老家讀書,一讀就是十多年。要不是莫視拿來這封信,沈喻都不記得還有這個人。
在信上馳睿向解錦猛烈示好,尊他爲大學士,誇他的萬言書是真知灼見。父皇就是心太軟,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導致現在尾大不掉的局面。
看到這樣的信,沈喻能不齒寒、能不心傷?更可恨地是,拿來信的是莫視,這個和他鬥了這麼多年的人。
莫視彷彿看穿他的心思,手指從茶杯中蘸水在木桌上劃下兩筆,笑道:“大將軍不要誤會,吾把這些信件轉呈給您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想提醒大將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沈喻看着桌上水形的“二”字,亦笑道:“北鎮撫司放心,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我們這場戲裡,沒有他的位置。”
莫視大笑,拱手而退。
沈祁陽一直守在聽濤閣門外,看到枯枝在陽光下晃了幾下,就知道莫視走了。莫視武功了得,來去無蹤。皇宮也如入無人之境,何況將軍府。
他推開書房的門,沈喻臉色鐵青,狠狠一掌拍在扶手楠木圍椅扶手上,椅子登時迸裂一塊,飛濺地上。
沈喻氣不可當,指了指桌上的信。沈祁陽把信讀完,也是牙齒格格。
“這個馳睿簡直不是東西!枉費我們待他的一片苦心!”說完,又想到一個問題,“父親,這封信難道是莫視送來的?會不會有詐?”
“莫視再蠢也不會拿經不起推敲的事來騙我!”
“哼,我馬上去睿王府——”
“你去睿王府幹什麼?打草驚蛇!”沈喻的眼睛迸發兩道兇光,“先派人去江西殺瞭解錦!此人絕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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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除夕,爲了烘托喜氣,皇城內外安置了千百盞華美的宮燈,屋頂、桌面、地面、檐下、廊廡內頂、宮門之上、石欄柱頭無不有燈。它們形態各異,五彩斑斕。除了宮燈,還有隨身攜帶之燈及燈火戲所用之燈。
皇帝愛熱鬧,底下人自然着意奉承。除夕這日,潘甲令宮奴們排了燈戲。山高水長樓前一千宮奴舉燈舞兮,循環進止,一會旋成“太”字,再轉成“平”字,以次做“萬”字,“歲”字。又依次合成“太平萬歲”。
看着樓下千燈萬盞,龍顏大悅,衆臣齊呼萬歲,剎那間地動山搖。
爲應佳節,各地官府進獻不少寶物,有碧璽做的桃枝盆景、紅寶石做的碧玉珊瑚萬年青、青玉鏤空如意等等,樣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精品。
馳睿和昊麟不甘人後,一個送的是掐金絲琺琅葫蘆玉燈,一個送的是冰銷圖軸。弘毅無所可送,親書五言對聯“天地三陽泰”“乾坤萬國春”。
計錕見之哈哈大笑,連說三個好字。令潘甲將對聯懸掛在寶殿門口。
計錕也有賞賜給三位皇子,不分厚薄,每人得到的都是同樣一份,連德鄰也有。
都說隔代親是真的親,計錕看到德鄰,威嚴的臉孔立刻瀰漫上笑意。因爲愛這個孫子,令馳睿把德鄰放在楚雲宮暫養。馳睿當然是一萬個樂意,忙不迭地答應。
計錕一辦政務就犯頭風,到了年底,天寒地凍就更意懶。每日不是在養心齋就是在長秋宮,常常召見弘毅談道論佛。興到濃處,把珍藏的層疊冰綃圖拿出來一同賞析。
這幅綠萼梅花畫得極妙,畫上不見全樹老幹,唯以數枝新梢自右斜出。花瓣層疊,賦色清豔。
弘毅讚道:“梅譜上記載,凡梅花,跗蒂絳紫色,唯此純綠,枝梗亦青,特爲清高。好事者比之'九疑仙人萼綠華'。京師嶽有萼綠華堂,專植此本。人間亦不多有,爲時所貴重。”
計錕也是附庸風雅之人,聽到弘毅的點評,點頭附和道:“綠萼名下品種繁多,有金錢綠萼、白璧照水、臺閣綠等等。'梅蘭竹菊'文人雅愛,冬天畫梅已經是俗爛,此畫難得在一個清貴。數九寒天,卻能透出春意。許多人只知道養梅,賞梅,畫梅,詠梅。真的說要做人如梅花傲霜雪,就逃得比誰都快。”
說到這裡,計錕微有些得意地說道:“治國不易,朕替國儲才,爲你留了一個人才。將來你若有需要可以召他回來。他念你的知遇之恩,一定會殫精竭慮,鞠躬盡瘁。”
弘毅剛想問,這個人是誰。葉鋮進來複命。
計錕笑着問葉鋮,何事這麼急?
葉鋮道:“啓稟皇上,殺害孫氏夫婦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弘毅忙問葉鋮,兇手是誰。
葉鋮道:“兇手……乃是同村的一個不足掛齒的宵小之輩。”
弘毅眉頭跳躍着,既爲找到兇手感到高興,又爲這樣的結果感到懷疑。他記得無真說過,孫大良的功夫極好,一般的兇徒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村上的一個宵小有這樣的能力?還有,如果真是村夫所爲,孫大良中的毒又該如何解釋?
他正欲開口詢問,只聽見計錕快言快語地問:“葉卿,你可調查仔細?”
葉鋮道:“是。茲事體大,臣自從領了這樁皇命,追查不下千人。前天再去孫家村調查時,發現有個村夫鬼鬼祟祟窺伺,把人抓住後。還未行拷問,他就招認,就是他殺害了孫氏夫婦——”
弘毅打斷他的話道:“一個村夫爲什麼要殺孫大良?”
葉鋮擡頭看了弘毅一眼,彷彿在說“殿下確定想要知道原因?”弘毅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燒,乾巴巴地說道:“快說!”
葉鋮垂下頭,道:“兇徒張氏是村上的屠夫,因爲愛慕孫氏女兒久矣,曾託媒人向死者孫氏夫妻提親三次,三次都遭到拒絕,一直心懷怨恨。那天張氏看到有兩個和尚模樣的人進出孫家,其中一個年輕的男子還與孫家的女兒言談親密,十分要好。張氏越想越不甘心,趁夜攜帶殺豬刀潛入孫家,欲行不軌。但沒想到驚醒的孫氏奮力掙扎,踢翻了燭臺,吵醒了父母。張氏又驚又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把三人全部殺掉,以絕後患。但他殺了孫氏夫妻後,火勢越來越大,自己也被燒傷,又找不到孫氏,只得倉皇逃走。”情殺?
弘毅啞口無言,張屠夫說得有原因、有過程、也與現場之情景嚴絲合縫,找不出錯漏。但穿心散又如何解釋,一個村夫怎麼會得到暗衛司的穿心散?
葉鋮道:“張氏說,他不知道什麼穿心散。刀上抹的就是一般捕獵用的普通毒藥。他還說,孫大良根本沒有什麼功夫。一刀砍下去,宛如砍瓜切菜。”
弘毅大怒,“他在胡說!此人絕不會是兇手!師父講過孫大良武功高強,兇手刀上抹的毒就是穿心散!師父不會錯的!”
計錕眉頭緊皺,銳目掃向葉鋮,葉鋮道:“臣去調查時,孫氏夫妻的屍肉已經腐壞,不能辨別所中何毒。從孫氏身上所中刀傷看,也只能推測兇手是個厲害的使刀之人,而不能推測出孫氏是否武藝高強。”
“師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