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作

無論付巧言怎麼想,她確實已經來了掃洗處。

如今正是四月末,冬日寒冷都已離去,只剩下枝頭嬌嫩的新綠。

天氣回暖,迎春綻放,便正是掃洗處最忙的時候。

王皇后衣裳一向華美,那些貢緞幾乎是緊着她一個人穿戴。錦緞良衣美是美,卻異常嬌貴。

冬日裡天冷,洗了不好乾,一旦凍住便要糟朽,把她們全部身家搭上也是賠不起一件衣裳。

所以冬日裡積攢下來的衣裳很多,全部都要清洗後在屋中陰乾,然後用燙鬥仔細燙平,最後放進存了香袋的樟木衣箱。

這是沒有破損的,一旦衣服有破損,還要掌衣宮女按原樣補好,非常耗時。

付巧言來的不趕巧,剛好要午膳,所以彩屏把她往後院的排屋一領就走了。

彩屏是專管掃洗處的九品宮女,之所以跟着李蘭去接人,不過是爲了在馮秀蓮跟前露露臉。

大越宮制經過幾百年沉澱越發完善,宮女和黃門各有各的品級,宮女中最高的就是馮秀蓮一般的正七品尚宮,最低的就是付巧言這樣的無品宮人。

九品宮女雖然有品級,但跟九品芝麻官一樣不入流,並不算是女官,只是地位卻比無品宮人高得多。

像付巧言這般的無品宮人月銀是五錢銀子,九品宮女卻有足二兩。無品宮人的月銀兩月一發,每次一兩,而九品以上的宮人都是按月發的。

除此之外,主子們日常賞賜,逢年過節宮裡的封賞,她們也都能有。

所以付巧言進宮一個月來一錢銀子都沒攥在手裡,要不是辛娘可憐她給了些體幾,恐怕日子更難過。

掃洗處有十名宮人,全部爲無品,年紀都不算太大。排屋一共有三間,有一間是掌衣宮人單獨住的,其他九人就擠在剩下的兩間通鋪裡。

彩屏帶付巧言去的那一間人最少,一共只有三個人。

門沒鎖,付巧言輕輕一推就進去了,屋裡還算乾淨,有窗有桌,炕尾有一排衣箱,顯然是存放宮人體己之物的。

付巧言沒敢亂動,她剛把包袱放在窗邊的椅子上,門便再次開了。

推門而入的是個面色蠟黃的女子,她後面還有兩個瘦瘦小小的小宮人,看起來比付巧言大了五六歲,個頭卻不高。

女子年紀也不算很大,不過二十幾許,面容卻甚是疲憊。

她一開始並未看到怯生生站在那裡的付巧言,還是身後的小宮人拉了她一把才扭過頭來。

“你……是剛纔彩屏姐說的小丫頭?”她聲音很啞,聽起來有些費力。

付巧言點點頭,衝她行了個禮:“回姐姐話,我叫付巧言,上月剛進宮。”

女子隨意點點頭,她咳嗽兩聲,扯了一把身邊的小宮人。

那小宮人也還算機靈,被她一扯立馬反應過來:“咱們姐姐姓鄭,單名一個淑,我叫小丫,她叫三月,我們都比你大些,便都叫姐姐吧。”

宮裡的小宮人介紹自己往往都只有名,因爲主子根本不會在意你姓什麼,叫不錯名字都算主子擡舉了。

付巧言聽罷趕緊一人叫了一聲,便安靜站在那裡。

鄭淑見她不言不語,倒是鬆了口氣。她喝了口冷茶壓了壓喉嚨裡的刺癢,道:“咱們屋都是管洗衣的,每日辰時到午時先做三個時辰,午膳半個時辰,然後繼續上工到戊時正。之後用了晚膳就可休息了。”

付巧言一聽,心中一沉,卻還是乖巧點點頭。

能保住一條命,哪怕一天洗六個時辰衣裳,也沒什麼好怕的。

鄭淑又指了一下炕尾最外面的一個箱子:“你把東西放那吧,箱子也沒鎖,你記得值錢東西都貼身收好。”

“諾,謝謝姐姐。”付巧言聽罷直接把包袱放進箱子裡,接過小丫找出來的被褥,放在最靠邊的位置。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三月道:“姐姐,那我先去取飯?”

鄭淑點點頭:“別忘了說新來了人,老林要是不給你,你就找彩屏去。”

三月諾了一聲,直接出了屋子。

她看起來比小丫高一頭,雖然乾瘦單薄,但骨架子大,看起來倒是有把子力氣。

小丫就顯得小巧玲瓏了些,跟沈安如形態有些像,都是細腳伶仃的。

鄭淑顯然上午是累着了,這會兒半躺在炕上閉目養神。

小丫好奇地看了幾眼付巧言,見她神態淡然,似乎並不擔憂,忍不住問她:“言妹妹,你不害怕嗎?”

付巧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小丫遲疑一二,見鄭淑沒出言打斷,便結結巴巴道:“咱們這屋,一向是幹活最累的,瞧你長相,便知道彩屏姐姐是故意的。”

“能有活幹有飯吃有衣穿便成了,活着總比死了強。”付巧言想了想,還是這樣答她。

鄭淑半睜開眼,定定瞧了瞧她,微微嘆了口氣:“你且記得每日都跟我們在一起便是了,無論別人怎麼使喚你,你萬萬不可答應。”

付巧言心中一緊,卻也知道只能如此,便趕緊點點頭應了下來。

這屋子裡的人顯然都不是很愛說話,沉默地等到三月提了食籠回來,便一起圍在桌前吃飯。

跟辛娘那比起來這裡的伙食差的實在有些多。

她們一屋四個人,卻只有三碗稀鬆的兩合飯及三個粗麪饃饃,好歹個頭不小,應該是能吃飽的。

就是菜有些敷衍,一小盆水煮白菜,一碗玫瑰鹹菜,還有一碟子青椒肉片,裡面肉片通共只有四片,剩下都是青椒。

鄭淑見付巧言自覺拿了饃饃吃,也未對菜色有什麼表示,便徹底放下心來。

她們這樣地方,最怕的便是無事生非之人。

都淪落到掃洗處還要挑三揀四,那可真是嫌棄活的太長。

四個人安靜吃完飯,見付巧言搶着收拾好餐具,鄭淑看了三月一眼,三月便開口:“妹妹,我帶你去洗碗的地方,都是在一處。”

付巧言點頭,拎起沉重的食籠,卻咬牙跟着三月沒有抱怨。

洗碗的時候,付巧言受到了其他幾屋宮女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臨出來前特地把頭髮弄得亂了些,臉也擦了點灰,倒也沒太惹人注意。

有個二十幾許的大嗓門宮女問她:“小丫頭,新來的?”

付巧言把碗筷放回食籠,遞給三月:“諾,姐姐,我跟着鄭姐姐。”

大嗓門宮女上下打量她一眼,嗤笑一聲,只說:“咱們忙的沒空吃飯,卻就分來個瘦小丫頭,能幹什麼活。”

付巧言靜靜沒說話,衝她行了個禮就回了屋子。

下午,當付巧言看着眼前疊的整整齊齊的大紅襖裙時,終於知道爲何那些宮女各個面色蒼白了。

她面前的這五套襖裙,這個下午要全部洗完。

付巧言嘆了口氣,她看了眼別人,見她們都是三四套,只有她們這屋的人工作最多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委屈。

她挽起衣袖,把一雙纖長的手深入池中。

這幾日日頭好,白日裡池水溫暖,倒也不扎手。

付巧言跟着小丫慢慢往襖裙上潑水,王皇后的衣裳就沒有不金貴的。這一件是大紅蘇繡金鳳襖子,鈕釦是南海珍珠配金絲鈕,個個有拇指大小,玲瓏瑩潤,陽光下散着七彩的光。

這件是質地綿密光滑輕盈的杭緞,最適合做冬日夾棉襖裙。

錦緞都不能捶打,只能用紫香皂角水浸泡後一點一點揉搓,整個都洗完後再用清水反覆過五遍才行。

付巧言剛搓完一件衣服雙手就擡不起來了,她只覺得胳膊彷彿有千金重,壓得她渾身難受。

可她這纔剛剛開始,一下午的是時光全要在這消磨。

她木着臉,一件洗過一件,到了最後只覺得雙手都不是自己的。指腹被泡的皺皺巴巴,再也沒有往日的柔嫩。

付巧言咬着牙,給最後一件衣裳灑水。

雖然累得不行,她卻沒有慢下速度。一旦完不成任務,晚上的晚膳是不允許吃的。

這還只幹了半天,如果她剛來就不能做好,不僅白白累這一下午,還吃不上飯,她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所以她咬緊牙關,憋着一口氣,無論如何也沒有停下忙碌的身影,終於在日落時分幹完了今天的活計。

時辰一到,彩屏就揹着手踩進後院。

她一路檢查各屋的清洗情況,最後走到付巧言身前。

付巧言緊張地對她行了個禮,手裡捏着一兩銀子,上前偷偷塞在彩屏手裡:“姐姐,勞您辛苦了。”

彩屏默不作聲掂量一二,臉上表情未變,只淡淡道:“還不錯,小姑娘挺能幹的。”

說罷,她便衝一院子宮女擺手:“行了,累一天了,小……小梅你們屋把衣裳晾了,我讓林姐多留個葷菜。”

被點了名的小梅倒是無所謂,她們屋本來每個月都要上供,乾的少一些,晾好衣服還能多個肉菜,也算賺了。

一般涼衣裳的活也是輪着來,不過鄭淑這邊被輪到的次數多點,也不會差太多。

幹活就有賞,這是宮裡的規矩。

晚上的菜跟中午差不了多少,只多了一小盆稀粥,少了一個饃饃,付巧言也沒有言語地先倒了一碗粥,掰了半塊饃饃。

她自覺是新來的,吃的少些也無妨。

鄭淑也沒說什麼,等最後上牀休息的時候,她淡淡道:“以後米飯輪着吃,小言來了我們能多得一盆菜,也算是賺了。”

付巧言眼睛一熱,她緊緊閉上,伸手輕輕捏着痠痛不已的胳膊。

平生第一次,她覺得白日裡這樣難熬,一雙手針扎一般疼,腰都直不起來。

可這疼裡,卻讓她清晰地感受到,她還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昂~下次更新是週日~麼麼噠!

五仁 二更主位面聖開宴石榴 加更宮宴忒壞進宮退路十下病好桃蕊診病挨罰兄妹 二更巴結人選 二更遺命傳言懷舊 二更舊聞 二更問道糾結 二更番外四護國 二更淑妃懼怕安如 修答案約定淑妃習慣葉真新生 二更叮囑 二更安如 修番外四番外三番外二紅纓掃洗處遺命祭祖名單明白大捷 二更傳言守心 二更人選 加更新年宸妃遺詔解元 二更蘭若無妨 二更驚起 二更高興張狂命好遺詔搬宮歸園生辰選侍 二更泡湯名單將好舊思 二更琳琅 二更秋闈番外四搬宮糾結 二更心思歸園安如問道五仁 二更掃洗處最好 二更君不知安如 修舊聞 二更長春宮萬壽 二更晚膳 二更主位驗身舊聞 二更將軍新年皇后張狂太后番外三萬壽 二更桃蕊臨產遺詔人選 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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