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血月降臨,安靜下來的不僅僅是一個白日門城。
比奇城,沙巴克城,盟重土城……比奇王國每一個人類聚居的重鎮,全在這一刻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蒼月島上的牛魔人,狐月島上的靈狐族,還有鬼豚族、獬羊族、狄貓族……所有種族都在這一刻擡頭,震驚地看着天上月亮。
比奇王國這樣從神龍帝國遷徙而來的外來者,或許只是單純地爲亙古不變的日月變化而茫然失措,本能地心悸。
鬼豚族等土著卻隱隱地想起了數千年裡傳承中記載的一些傳說。
有人將那一晚上的月亮稱爲:血月,亦有人將它稱爲“赤月”,不管如何,這個震驚了整個瑪法大陸的變化只是持續了一小會兒。
過後,一切如常,在恢復原本顏色的月亮溫柔注視下,該有的慶祝,原本的生活,全都在繼續。
這一晚上血月降臨的變化,在普通人茫然不覺中漸漸地發酵,多少暗流涌動在比奇王國平靜的海面之下。
那些還都太過遙遠,三天後下午時分,白沙灘外淺海上,狼牙般的礁石挺立着。
其中最大的一塊礁石上,葉蕭單獨一個人躺着,身下是海水溫柔地在起伏着,好像在懷抱着曬着太陽的少年。
“哈欠~”葉蕭腦後枕着召喚神獸鐵卷,臉上蓋着山海扇,午後陽光曬得他半睡半醒。
即便是迷迷糊糊裡,他還是能感受到身下的海水漫過礁石,好像大自然當中的母獸在溫柔地舔舐着剛出生的小獸。
小道士身上的白金色道袍不僅僅散發着迷人光彩,顯示着不尋常的質地,經過上次冒險的最後一役後,它更是有了各種奇妙變化。
偶爾海水漫過不能打溼它分毫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來,近年來水位好像上漲了。”葉蕭胡思亂想着,他還記得小時候與小結巴一起在這塊礁石上玩耍時候,兩個小孩子坐在礁石上,把腳丫子垂落下去晃盪都碰不到水面的。
“管他的,曬得好舒服,還是睡覺吧。”小道士感覺整個人都在下沉,好像要帶着後腦下的召喚神獸鐵卷一起沉入深海一般。
這是要快睡着了的徵兆。
這幾天裡,他就是這麼睡覺的,每當葉蕭枕着召喚神獸鐵卷睡去的時候,睡夢中似乎都能聽到一個聲音在呢喃。
一開始那些呢喃聲音只是碎片,後來漸漸地完整、清晰,彷彿是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裡,有人隔着肚皮在他未出生的時候,孜孜不倦地進行着胎教一般。
三天時間裡,葉蕭足足睡了兩天半還要多。
這裡面,有小半是爲了早日學會召喚神獸鐵卷裡面的東西,說實在的,枕着一個鐵疙瘩睡覺一點都不舒服。
另外的大半,則是寂寞!
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日子水一樣流淌過去,葉蕭還從來沒有品嚐過寂寞的滋味。
老道士整天講着不明所以的話,小結巴總纏着要煎蛋給他吃,後來迪迪更是伴着他山山水水地走了過來。
這三天裡,老道士依然音訊全無,小結巴行蹤成謎,小九沉睡未醒,迪迪……走了!
葉蕭第一次一個人,三天的時間足夠讓他懂得什麼叫做寂寞殺人!
三天前,那個血月當空夜晚發生的一幕幕,重新自記憶裡浮現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葉蕭張大着嘴巴看着血月當空,一陣陣的心悸就好像是心臟重新落入了阿金納的掌控。
彷彿是有什麼存在一路爬到了月亮頭頂,再割開手腕讓鮮血流淌染紅了月亮的一幕,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在這個時間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時候,白日門城裡就恢復了喧鬧。
雖然弄不明白,但天上的事嘛,哪裡有過年重要?
葉蕭雖然有莫名的心悸,可總擡着頭也不是事兒,他一腦袋疑惑地低下頭,只能當看不到了。
注意力一收回來,他就想起迪迪說的半截話,隨口問道:“迪迪,你剛剛要說什麼?”“俺……俺……俺……”迪迪撓着頭,給血月一打斷,他更是欲言又止,一臉便秘樣子。
葉蕭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的神情褪去,代之的是一臉嚴肅。
迪迪越是爲難,越是說不出口,問題就越嚴重。
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氣,抓住牛魔人的胳膊,神情凝重地問道:“你是不是看上沙漠土城裡的那個女侍應了?”“嘭!”本來壓抑、緊張的迪迪一個踉蹌,一腦門直接砸在桌子上,差點就得賠個桌子錢。
“不……不是。”迪迪結結巴巴地否認。
葉蕭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滿不在乎地道:“安啦安啦,雖然她是人族,你是牛魔族,但種族不是問題。”迪迪快哭了,搖頭如撥浪鼓:“真不是,俺……”小道士深吸一口氣,神情更凝重了,一手捂住牛魔人的嘴巴,左顧右盼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是……送餐的夥計?”“他是男的,男的!”迪迪想死的心都有了,“嗚嗚嗚”地搖着頭,這個堅決不能認啊。
葉蕭鬆開他的嘴巴,把掌心沾到唾沫星子在迪迪的肩膀上擦乾淨,順勢一拍,道:“那個啥,性別也不是障礙。”迪迪沒有笑,連否認都沒有,只是低下頭,吭哧吭哧地喘着氣。
葉蕭也沉默了。
明明在說着笑話,他自己也沒有笑。
好半晌,迪迪才擡起頭來,道:“哥,俺……俺……”鼓了半天的勇氣,在面對葉蕭平靜目光注視下,褪去得比干掉一碗麪的功夫還要快。
小道士的插科打諢,依然沒能讓他順利地把話說出來。
“哎。”葉蕭嘆了口氣,道:“迪迪,你,是要回去了嗎?”迪迪震驚地看着小道士,脫口而出:“哥,你怎麼知道?”葉蕭趴在桌子上,本來就差點報銷的桌子嘎吱有聲,引得麪攤攤主時刻注視,準備桌子一塌就衝過來要錢。
小道士有氣無力地道:“迪迪你是出來成人禮的,早晚要回去。
看到他們過年的氣氛,你想家了吧?”迪迪點了點頭,他真的想家了,下意識望向北邊。
再往北是白日門,接着是白沙灘,然後是大海,最後就是生他養他的蒼月島。
島上有他的父親,他的族人……“回去吧!”葉蕭從桌子上起來,臉上掛着燦爛笑容,大力地拍着迪迪的肩膀道:“我家的老頭子還不知道在哪裡瀟灑呢,你家老頭子就在島上等着你,回去跟他過年吧。”“可……可是……”迪迪眼睛紅紅的,寫滿了不捨得。
“可是什麼?”葉蕭一揮手,惡狠狠地看着牛魔人,道:“團圓完,再完成你的成人禮,快快給我滾回來!”“聽到沒有?”迪迪用力地點頭。
這個力實在是用得太大,下巴直接磕到了桌子上。
“嘩啦”聲響,飽經蹂躪的桌子轟然倒塌,早有準備的麪攤主一個箭步就衝了上來。
“賠~賠……”就是一個結巴的功夫,攤主就傻了。
連發愣都沒有,葉蕭一聲“跑”,小道士和牛魔人噌地站起來,一溜煙兒鑽進人羣裡跑沒影兒了。
“我……我的面錢啊,殺千刀的小王八蛋。”片刻後,慘絕人寰的叫聲從麪攤主嘴巴里爆發出來,他這個時候纔想起來桌子不是大頭,那大幾十碗麪錢長腿跑了。
“哥,俺們這算是吃霸王餐嗎?”“是呀,感覺怎麼樣?”“好吃!”“……”“迪迪,你們成人禮不是應該帶獵物回去的嗎?你準備好了沒?”“早就準備好了。”“我怎麼沒看見?迪迪你又藏私房錢了?”“纔沒有,被阿金納揍地上的時候,我趁亂撿了一塊它的心臟石頭碎片。”“……算你狠。”人羣中擠來擠去,爲了霸王餐不變成洗碗工而努力的葉蕭和迪迪兩人背影處,不住傳來一聲聲對話。
好不容易擺脫了攤主追殺回到了家,推開小院的門站在院子裡,葉蕭忽然轉身問道:“迪迪,要回來啊。”“嗯!最多一個月。”迪迪拍着胸脯在保證,又有點擔心地問道:“哥,你別亂跑,要等俺啊。”“好!”“一個月!”小道士和牛魔人一粗一細兩隻手掌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這才三天……才三天……”葉蕭想到迪迪走了剛剛三天,距離一個月的時間還差着老遠,整個人都不好了。
三天怎麼感覺比之前的一個多月還要漫長呢?
這段時間裡,小道士多少次習慣性地喊一聲“迪迪”,扭過頭來看到的卻是路人驚恐的目光。
少了什麼的不習慣。
“算了算了,再睡會兒吧。”葉蕭努力地尋找着不知道跑哪裡去的瞌睡蟲,好沒成功,耳中忽然聽到了循着海風送來的叫罵聲音:“小娘們,有本事別……別跑。”“長毛怪,有本事別追啊。”毫無新意的叫罵聲由遠及近,雙方都沒有注意到葉蕭的存在,向着不遠處的密林方向去。
“咦?”葉蕭伸手抓向蓋在臉上的山海扇,“怎麼聽着都這麼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