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能認嗎?”葉蕭內心裡彷彿有一個小人,在搖頭如撥浪鼓。
開什麼玩笑,別說那個囂張無比,無恥極限,指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就敢扯着嗓子喊什麼“自古以來就是不可分割領土”的老道士是不是自家爺爺,就是是,小道士也不打算承認。
作死也不是這麼作的。
葉蕭爲難的是,對面這個半截都埋入土裡的婆婆不愧是老而彌堅的靈狐族,簡稱“老狐狸”,說話四平八穩,滑不留手,從字面上看沒有一句是把人往當年那個老道士身上扯,全是切切實實的東西,否認都沒辦法。
惟獨,有殺氣!
嗖嗖嗖地一陣惡寒,進退維谷之下,葉蕭冒出了一個自個兒都爲之絕倒的答案:“那個……或許有。”“嘎吱”一聲,搖椅都停了,婆婆擡起頭,用覆蓋着白翳理論上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望了葉蕭一眼,似乎也爲他的回答頗爲震驚。
“呵呵。”就在葉蕭覺得氣氛一下壓抑下來,想要擡頭看看頭頂上是不是烏雲密佈時候,婆婆忽然笑出了聲來。
就是在笑,也帶着一種硬邦邦的味道。
葉蕭在這一瞬間,無比地懷念昭昭的機靈古怪,雪舞的慵懶嫵媚,簡直是鮮明對比啊。
婆婆笑完,將自身往搖椅上一靠,伴着“咿呀咿呀”的搖椅搖動聲音,她搖着頭道:“小道士,你的無恥勁頭,頗像婆婆的一位故人吶。”“不像不像。”葉蕭堅決不認,連連擺手,斬釘截鐵地道:“肯定不像,從頭到腳都不像。”“哼!”婆婆冷哼一聲,出乎葉蕭意料地,她竟然不糾結那個問題了,轉而問道:“小道士,你是來帶昭昭那個小丫頭離開的嗎?”“咦?”葉蕭腦子一轉,心想:“雪舞什麼時候給這老狐狸透底了?她怎麼知道的?”一邊想着,他一邊鬼使神差地回道:“是……是的。”話都說出口了,葉蕭纔回過味來,他主要目的是來借船的……“好吧,也無所謂了,反正到時我交出女神像,借用一下那艘寶船她應該不會有意見的吧?
再說昭昭這回沒跑掉,的確賴我,就幫她翹家一次吧。”婆婆“嗯”地一聲,表示聽到了,旋即耷拉着眼皮,閉着嘴巴,彷彿睡着了又好像忘了面前還站着一個人。
唯獨“嘎吱嘎吱”響個不停,越搖越急的搖椅,在吱吱呀呀地訴說着她不平靜的心情。
“這是怎麼啦?不同意就‘吱’一聲就好了,我還能搶人不成?
翹家而已,多大點事。”葉蕭一腦門漿糊,眼看就要忍不住說“要不就算了”,“我對翹家也深惡痛絕”之類的話,準備扯回正題來。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婆婆手一按,晃動個不停的搖椅戛然而止,她重新睜開眼睛,低垂着望向腳下,用低低的聲音道:“沒看出來,你這個小道士一臉憊懶樣子,倒有幾分勇氣,不像那個老不死,只會以大義之名,行縮頭之實。”……什麼鬼?
葉蕭心裡面有濃濃的不祥預感,好像是一個浪頭迎面拍過來,直接給拍懵了,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婆婆當年問過那個老道士一句話。”婆婆擡手,吃力地指了指天上,葉蕭循着她所指望去,但見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晴朗得不行。
“我問他:天爲什麼這麼藍?
他說:老天爺把其他顏色都給倒掉了,就剩下藍色了唄。”“呵呵呵~~呵呵呵呵~~~好一個把其他顏色都給倒掉了,一心一意,心無旁騖,再容不下其他。”婆婆笑得葉蕭渾身寒毛卓豎,心裡面嘀咕那是在笑嗎?鬼哭狼嚎都比這動聽。
葉蕭渾身不自在,四顧左右,腳步微挪,準備瞅着不對就撤,呆在這婆婆旁邊壓力忒大了。
下一刻,婆婆蒙着一層白翳的眼睛盯過來,聲音依然生硬,態度卻有所緩和,沙啞着嗓子道:“小道士,你要帶昭昭走,不是不行,只是我們靈狐族世代依附強者,如繞樹之藤,你有何本事須得亮出來才行。”……還來。
葉蕭頭頂上如有一羣蚊子在飛舞,組成一個大寫的懵逼。
他就是來求個情,來還個人情,幫小狐女翹個家罷了,怎麼這麼負責?
葉蕭怎麼說也是一個靈醒人,這會兒已經知道肯定有哪裡不對了,卻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不對,本能地警惕不敢應聲。
婆婆有些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厚厚一層白翳蒙在眼睛上,對視之下葉蕭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忍不住摩擦着手臂,瘮的慌。
“我們狐月島與蒼月島之間衝突數次,死傷不少,看來當年在山海主座下結下的那點情分,差不多盡了。
靈狐族與牛魔族,終究是要打上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葉蕭聽着聽着,摩擦着手臂的手放下來,神情漸漸凝重。
昔年牛魔族與靈狐族都曾效力在山海主座下,這個他知道。
兩族分別佔據狐月島和蒼月島,比鄰而居,偏偏又和睦不起來,多有摩擦,這點他也知道。
葉蕭唯獨不知道的是兩族的衝突,竟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
這是你死我活,種族存亡。
兩族都只剩下最後的棲息地,萬一戰敗被驅逐出去,那麼流浪在大陸上,沒有了自己的根,種族會不會消亡都不好說。
原本兩個異族發生個把戰爭,誰輸誰贏,葉蕭纔不會在乎,恰如比奇王國裡其他人一樣,頂天了不過是在茶館裡面多一個顯擺見聞的談資罷了。
可是……“迪迪……”“昭昭……”葉蕭覺得肝疼,腦殼也疼。
兩個都是他的同伴,先不論親疏遠近,總沒有看他們反目成仇的道理,更不用論在這樣的種族存亡戰爭裡面,他們能不能活下來……想到不祥處,葉蕭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婆婆,你們兩族假假也是鄰居,何至於此?”同一時間,婆婆正在說道:“……明天,昭昭將啓程前往蒼月島,與那牛魔人送上戰書……”“什麼?”葉蕭一抖,再抖,三抖,終於知道婆婆在哪裡等着他了。
在他震驚目光的注視下,婆婆淡然地,帶着看破世事的滄桑道:“多年積累下來的矛盾,哪裡有爲什麼,有何至於此,臥榻之畔,你小子會讓人酣睡嗎?”葉蕭腦子都是亂的,隨手拎起大黑在面前晃,意思是“我就讓它在旁邊睡啊”。
大黑把腦袋往褲襠裡塞,蜷縮成一個小肉團,瑟瑟發抖樣子,從見了婆婆後,它就沒有敢正面相對過,就差在汪汪幾聲“看不見我”。
婆婆對葉蕭的應對無語了,翻了翻白眼——雖然她翻不翻眼睛都是白的,淡然地道:“昭昭身份不同,這個下戰書的差事非她不可,她不去,你去嗎?”她語氣裡面挑釁、激將的味道,就是隔着一整個狐月島,大黑都有把握能嗅出來。
自從見到這頭老狐女後,它第一次擡起頭來,嚇得渾身哆嗦,兩隻爪子抓住小道士的手,小腦袋搖得可歡了,大喊一聲“不要啊”。
出口的卻是“汪汪汪”狗吠聲,大黑反應過來葉蕭不通狗語,慌忙之下,一口啃在了葉蕭的手上。
葉蕭看都不看大黑一眼,被啃住的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毫不猶豫地吐出兩個字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