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葉蕭口中每無聲地多數一個數，臉上震驚與慶幸之色就要一起往上加一分。
數十艘大艦船，儼然一座座海上城池，巍然不動地落錨在海門城外，彷彿是一隻只雄獅在慵懶地握在草原上，時刻盯視着不遠處的獵物，隨時準備起身一撲。
葉蕭震驚的是海賊戰艦的質量與數量，排除常年的準備和王倬的個人能力，碾壓似地在火燒海門城那批海賊之上。
震驚之外，便是慶幸。
他從水中冒出頭來的時候，對方便已陣列在前，明顯比葉蕭預料的要更早上一步。
在諸般準備和交代上，葉蕭的確是耽擱時間了，值得慶幸的是海賊們心存謹慎，並沒有直接衝入海門城廢墟，不然的話一切休提。
“還好，還好。”葉蕭慶幸着，控制着身體向着水裡又沉下去了一些，只將眼睛以上部分稍稍露出水面一線。
海門城處火勢熊熊，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在這海門城外的水面處，依然晦暗不可見，不是心有定見地有意尋找，決計難以察覺葉蕭的存在。
葉蕭謹慎地又掃了對面海賊艦隊一眼。
這一回，他看的都是海賊艦隊瞭望臺、桅杆等個直插天空的部分。
果不其然地，葉蕭看到一個個身影在高處出沒着，或是做着眺望模樣，或是在向下喊話，或是揮舞着三角旗……“還真是積年老賊，一點都不莽撞。”葉蕭冷笑着，心知這些海賊中的瞭望手們獲得的情報，很快就會匯聚到被簇擁着，一看就是海賊艦隊旗艦的那一艘大樓船上。
片刻之後，有兩三艘體型稍小的海賊戰艦在樓船上旗語指揮下，離開了艦隊，緩緩地駛向了還籠罩在火焰與濃煙中的海門城。
這兩三艘船皆是降下了帆，通過船體兩側開孔伸出一排排蜈蚣腿般的船槳，嘩啦啦地正打着水花，赫然是帆槳兩用船。
它們速度不快，動作裡透着小心，彷彿隨時發現不對就要調轉船頭，飛快地撤離海門城。
這幾艘船離開大隊，很快碾過了葉蕭原本所在地方，無聲無息，亦無異狀。
早在它們還在船隊裡，堪堪降帆伸槳的時候，葉蕭就已然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是沉入水中，落足碧蘿河入海口的河牀，逆流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這人在水中，要浮起來不易，要沉下去也難。
葉蕭從水面上掉頭一猛子紮下去還正常，等他落潛到最深處，迴游到碧蘿河範圍後，開始一步步地丈量河牀時候，頓時就凸顯出奇異來。
他一腳深一腳淺，每一步皆陷入河底淤泥直過小腿，卻走得穩穩當當地，猶如揹負着一個大鐵錨在身上。
葉蕭身上自然沒有鐵錨，有的是渾渾厚厚的黃光籠罩。
這黃光帶着幾分大地厚重，彷彿是厚厚的泥土化爲了鎧甲包裹周身。
碧蘿河底，只有好奇的魚兒，連一個人影亦無，不然定會看到葉蕭身上貼着的一張符紙在不住地黯淡下去。
類似的符紙還有數張，全都整整齊齊地貼在身上，時刻準備激發。
“呼~~”葉蕭徐徐地吐出一口氣，一串串氣泡從嘴邊冒出來，飛速地浮了上去。
這些氣泡興許一路上浮，最後就會撞碎在探路的海賊戰船底部。
自從開始行走在碧蘿河牀，葉蕭就再沒有擡頭看上一眼，反而是在用腳跋涉，用手去探查，彷彿要在碧蘿河牀底部尋找什麼？
在一串串氣泡浮上去，胸中一口氣吐個乾淨的同時，葉蕭渾身一震，蕩起河底一片渾濁，驚走了圍觀的好奇小魚，同時腰間一張符籙驀然亮了起來。
下一刻，“咕嚕嚕”地，成片的氣泡環繞在葉蕭左近，好像他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盡情地呼吸一般。
水下呼吸符籙，這是葉蕭在短時間裡激發的第二張符。
“還是小看了。”葉蕭臉色稍稍一白，神情有些凝重。
他小心地繞開來一步，避了一具卡在一件鏽跡滿滿鐵錨上的屍體。
類似的屍體，在短時間裡葉蕭已經看到了好幾具。
從這些屍體的樣貌衣着，不難看出來他們剛死不久，十之八九是先前那批拼命下水，重新拉起鐵索的無名英雄。
縱然那批活着完成艱鉅任務的海門城人都沒有留下名字，這些憋屈地死在水下者，更是如此。
看到這些無名英雄屍體，結合自身短短時間就用了兩張符籙，葉蕭纔不得不嘆息這個活兒比他想象的還要危險和難上許多。
“幸好……”葉蕭感受着體內一熱一涼兩道孱弱卻綿綿不絕的力量，心中感動。
要不是有雪舞和昭昭的賜福，他還真沒有把握能完成。
葉蕭腦海裡的各種念頭在不住地閃過，卻沒有影響到他搜尋的舉動，甚至比起之前還要細心、謹慎得多。
看到那些屍體，也證明了他距離想要尋找的鐵索越來越近了。
“有了！”突然，雙手都伸入淤泥中摸索的葉蕭神情一洗，兩臂用力猛地提起，騰起的渾濁將他籠罩。
河水的渾濁向着兩側蔓延看來，彷彿是有人在河底縱馬狂奔，捲起一路煙塵。
待得渾濁河水中的泥沙沉下，一條比他手臂還要粗的鐵索被葉蕭託舉在手中。
鐵索色澤漆黑中帶着暗紅，沉甸甸的即便是在水中也顯得壓手無比。
葉蕭將鐵索向着兩側拽了拽，臉上頓時露出滿意之色。
“正是我要的。”“不過……”他在水中竭力地睜大着眼睛，繼續四下搜尋，“……不夠！”後面的時間，葉蕭繼續在河牀淤泥裡面摩挲着，尋到一條條曾經橫斷碧蘿河的鐵索。
有那些永遠沉在河底的屍體爲指引，以先前那撥人撈取留下的痕跡爲線索，葉蕭又找到了不少。
一番挑挑揀揀，比如中間被燒斷、撞斷的不要，固定側不同的不要，最後剩下五根鐵索，如五條黑龍沉沉地壓在葉蕭的肩上。
他的臉色，愈發地白了。
“差不多了。”葉蕭拖着沉重的步子，一邊不住地拖拽起沉在河底的鐵索，一邊向着河岸方向走去。
“哐當~哐當~~”鐵索彼此碰撞着，金鐵之聲不絕，便是碧蘿河底唯一的聲響。
“哐當~哐當~~”同樣的金鐵之聲響起，海賊旗艦樓船上，一尊鐵甲人一掌拍在鐵鑄的王座上，渾身上下都在發出金屬碰撞摩擦的聲音，緩緩地站了起來。
“戒備，戒備，敵襲！”左近海賊船上，瞭望手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吼叫，好像夜梟淒厲的叫聲，瞬間傳遍了海賊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