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慕風華冷戾之音,冰涼無溫。他反撲,眸色利利,宛若吃人的顏色。
離歌微微一怔,只是沒想到他變臉如此之快,原先不過是想着阻擋他一陣,由着葉貞走遠再說。如今看來,是她用錯了法子。只怕手中的白玉笛子並非尋常的東西,雖說是人骨,想必還是他在意的。否則,她不會在他的眼裡瞧見拼命的陰狠。
腳下飛旋,橫豎都惹上了慕風華,還是由着葉貞走遠些。縱身輕躍,離歌冷道,“追得上便還你!”
音落,身子早已翩然遠去。
慕風華豈肯放過,瘋似的追趕而去。
夜涼如水,明月皎潔如霜。
一身漆黑如墨的羅裙逶迤在地,宮燈左右搖晃,倒映着她頎長而微涼的背影。葉貞一個人走在冷清的宮道上,心頭微微疼着。
擡頭看了看頂上的月,想着方纔慕風華的笛聲,所幸有離歌擋着。
空落落的落花井旁,站着墨發白裳的男子。銀燦燦的面具下,是一雙幽暗無光的眸子,一如初見時的冰冷無溫。她定定的看着他,保持着單手按着劍柄的姿態,傲然佇立時落下清晰的影子,幽暗延長,一直刻入了心底深處。
深吸一口氣,她還是走了過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忽然不知該說什麼,脣角竟是一抹悽然的苦笑。
良久,她才聽得他微涼的聲音,“你達成所願,現下可是滿意?”
“滿意?”葉貞稍稍一怔,而後盯着他的眼睛,低頭癡癡冷笑,“試問世間何曾有過滿意?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可會覺得滿意?豈不聞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人委實擡舉葉貞,葉貞自問是個不知饜足之人,一介魯國公府,哪裡能滿足。”
“你別忘了,自身的血海深仇,便是緣起魯國公府,如今算是大仇已報。”他冷了眸色。
葉貞點了點頭,“是啊,大仇已報,多痛快!”長長吐出一口氣,葉貞背過身去,眸色沉冷,“身無退路,到底是可悲還是可恨?”
他微微一怔。
卻聽得她繼續道,“若說是恨,那我還有一個仇人。”
“誰?
”風陰沉了聲響,顯然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
步步逼近,她與他近在咫尺。她的臉在他的視線裡無限放大,那雙美麗靈動的眸子再不似從前的清澈,多了鮮血的洗禮,越發的幽暗詭譎。那一刻,他覺得他們何其相似,一貫的隱忍,一貫自以爲是的執着,殊不知執着了太久,便成了一種刻骨銘心的執念,此生都無法消褪。
“皇上!”她低低的喊着。
“放肆!”他冷然。
下一刻,她卻忽然踮起腳尖迎上去,吻在他冰冷的面具上。他愣住,看着她精緻的五官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在自己的視線裡放大,而後……隔着面具,他幾乎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來自她的溫熱。那一刻,他近距離的看到她羽睫上凝着的晶瑩,炫彩如露珠般的盈動。
是的,她該恨軒轅墨的。
若不是他,也許她早就死了,那就不會有現在的苦苦掙扎。若不是他,也許她不會入宮,不會經歷過往種種,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刻意隱藏着內心深處的奔涌不息。
緩緩站住,葉貞退開一步,而後半垂着眉眼,“很抱歉。”
語罷,她轉身便走。
手驟然被他扣住,下一刻卻徑直拽回他的懷裡。她眸色一頓,鼻子驟然酸澀無比,險些落下淚來。他卻只是抱着她,附在她的耳邊低低道,“貞兒,就一會。”
她忽然笑了。
風陰不語,不作答不辯解,置若罔聞的模樣像極了那個男子。
“你到底想怎樣?”他低低的問,愈發抱緊了懷裡的女子。
葉貞深吸一口氣,脣邊笑意清淺,“我想離開。”
那一刻,他忽然低眉狠狠盯着她的臉,懷抱鬆了鬆,最終他後退一步,如同對待仇敵般的注視着她微笑的臉,而後搖了搖頭,齒縫裡只蹦出兩個字,“休想!”
聞言,葉貞斂了容色,繼而浮現的是冷蔑的神色,“我知道走不得,也走不了。朝堂,後宮,東輯事都饒不過我。所以……”
他忽然換了眸色,半晌才道,“這樣也好。”
語罷,長嘆一聲,“宮闈裡待得久了,心都發黴,血都是冷的,
如今趁着你的心還未完全冷卻,早些離開也好。橫豎進了這裡,早晚要熬成鬼的。”
葉貞將自己的手伸出去,掌心裡是他託離歌送來的那朵合歡花,都已經曬成乾花,卻還殘存着彼時鮮豔的顏色。她笑了笑,“乾元殿後頭的合歡樹,是不是這裡的?”
他微微一愣,“到底瞞不過你。”
鬆了口氣,她低眉嫣然,“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繼而擡了頭,“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風陰握緊了劍柄。
葉貞道,“放了我哥,我的命便留在宮裡。”
那一刻,他凝了眸中血色,她卻知道,這筆交易定然是不划算的。沒有了人質,很多的要求都會畫上句點。就好比一張聖旨,若是沒有玉璽蓋印,只怕也是無人可信,只算是廢話一篇而已。
“回去吧!”風陰轉身。
“放了我哥!”葉貞喊了一聲。
他頓住腳步,沒有轉身,只是冷了聲音,“不可能。”
倒吸一口冷氣,葉貞冷笑兩聲,“你便如此不信任我?”
“宮中之人,自身尚且不信,遑論輕信旁人。左不過是一條命,你願給就給,不願意的話,也犯不着做交易。有些東西可以輪換,但有些東西,此生不可相謀。”風陰再沒有回頭,大步流星的離開。
她知道,他原是想來分享她復仇過後的喜悅,可是他沒想到她來,並非是因爲喜悅,而是因爲交易。用自己的命,換兄長自由。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的來意,所以纔會問了那句“你想怎樣”。
低眉乾笑兩聲,葉貞不說話,只是擡頭看着頂上的明月。明月若是知我心,何故夜夜笑離人?
有些東西,此生不可相謀。
她攥緊了手中的合歡花,心頭想着不可相謀,比如親情……
魯國公府沒了,她忽然覺得心裡也空落落的。接下去是盈國公府嗎?還是東輯事?在這宮裡,要鬥還不容易嗎?身旁都是陷阱,隨時都會粉身碎骨,只管往前走便是。就算不去招惹,也會有人想要你死。
這便是宮闈,爾虞我詐,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