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葉貞的眸子驟然揚起,難道是他?宮中,能密佈眼線,能將一切做得如此天衣無縫,怕是鮮少有人能做到。要有這般勢力,絕非等閒之輩,怕只怕是……
“月兒,你留意華清宮,我出去一趟。”葉貞不容分說便往外走去。若然真的是他,許是有意爲之,絕然不是意起而爲之,想來是有所圖有所謀。她不信,不信這宮中的人心。人吃人的世界裡,哪有什麼人之初心本善。
月兒頷首,目送葉貞離開的背影,隱隱的憂心。
白日裡的竹園落着斑駁的影子,倒有幾分鮮少的寧靜。松濤竹影,想來說的便是此時此刻。風過枝頭,竹葉嗖嗖的落下,竹根底下聚了厚厚一層。
走在寂冷的迴廊裡,葉貞的心撲撲的亂跳,到底自己也沒有證據。可若真的是他,勢必是有因有果,他若真的這麼做,必定等着她回去找他。若她夠聰明,自然知道他有所求,若她夠愚鈍,他會讓她付出等同的代價,左不過是命與命的交換。
扳直身子,她的眸光縮了縮,又見這般陣勢。
竹林竹椅,華麗而貴重的墨狐大氅鋪在竹椅上,柔軟更顯妖異。一襲青衣慵懶側臥,以手託額,蘭指微翹,雙目微合。飛揚的眼線如他跋扈的性子,恣意如振翅的蝴蝶,陰暗中有着極爲詭異的絕美。
不可否認,慕風華有一種超越性別的美,柔媚至極點,竟比後宮的妃嬪更勝三分。
但這種妖異的美如同罌粟,可望而不可及,動輒便會取人性命。
葉貞深吸一口氣,兩名內侍攔住了她的去路。
還不待她開口,早有一名太監不緊不慢的走來,拂塵一甩屏退了周旁的內侍。一腔陰陽怪氣,捎帶着扭捏的嗓門尖銳刺耳,“你是葉貞?”
微微頷首,葉貞福了身子,“是,奴婢葉貞。”
鼻間低低的冷哼一聲,那太監挑了眉道,“走吧。”
果然是他!
葉貞忽然不知道這是福是禍,總歸慕風華太過冷厲,甚至於太過陰邪,教人不敢輕易靠近,更遑論觸摸他的真實意圖。
怕是舉宮上下,也沒人知曉慕風華的心思。他就像深淵,更似地獄,死活都捏在他的手裡,彈指間便是血腥屠戮。
一步一頓走到慕風華跟前,葉貞恭謹行禮,面色從容而平靜,“多謝大人。”
他依舊合着雙眸,保持着紋絲不動的姿勢,薄脣微啓,“謝我什麼?”
“活命之恩。”葉貞不緊不慢的開口。
終於,他睜開慵懶的眸子看她,眼中沒有分毫顏色,幽暗得深不見底。眉睫眨動,飛揚的眼線越發的不可一世,恣意的神色宛若世間的一切都在手中。脣角緩緩勾勒出微涼的弧度,他看着眼前聰慧而恭敬的女子。
分明是倔強得不可一世,偏偏要隱忍蟄伏,卻也是這番忍耐,竟讓她願意以命相搏。後宮之中,能有這份毅力的,怕是爲數不多了。
“你過來。”他招手。
葉貞沒有遲疑快步走到慕風華榻前,在他面前容不得質疑。
心,揪起,面上卻沒有片刻的波瀾。她不能輸,若是在他面前過早的表現出認輸的態度,會讓他覺得所做的一切都不值當,那麼換來的只怕就是自己的覆滅。她從不信慕風華這麼做是出於對自己的仁慈,他不過是在利用,利用她對付與之抗衡的魯國公府和盈國公府。
八年前宮闈驚變,宦臣慕青與時爲鎮國將軍的洛雲中,扶持幼帝登基。朝政旁落,朝廷紛爭疊起,各股勢力競相抗衡。彼時因魯國公戰功赫赫,幼帝依附宦臣,鎮國將軍洛雲中因平叛有功被冊封爲盈國公。不多時,盈國公的勢力逐漸龐大,魯國公府因此逐漸沒落。
然潮落終究會有潮漲,彼時的權宜之計,如今逐漸成了禍害。
幼帝終究長大,朝廷兩股力量相互制衡,卻彼此明爭暗鬥,皇帝儼然成了傀儡而無力挽狂瀾。整個皇朝看似風華無限,實則千瘡百孔。
慕風華是慕青義子,更是其衣鉢傳人,故而在宮中能有這般出行儀仗,自然也不足爲奇。要知道東輯事首座太監慕青出行,可是十足的半副皇帝鑾駕。
因爲自小在魯國公府成長的緣故,對
於這些,長兄葉年也常常與她閒話,若是尋常的宮女,只怕不會曉得如此之多。
深知其中厲害,葉貞在慕風華跟前更不敢有絲毫鬆懈。
他冰冷的護甲掠過她的臉,冰冷而鋒利,宛若隨時可以劃開她的皮肉,剝出她囫圇的皮面。葉貞的心顫了顫,卻不敢加重呼吸,生怕驚了眼前惡魔般的男子。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葉貞溫婉的開口。
慕風華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要穿透靈魂深處。卻聽得他幽冷的聲音帶着幾分輕細,潺潺如冰泉入谷,鼻間冷哼一聲,“你這份心思,怕是常人難得。想必現下你已得到了想要的,果然了得。”
葉貞清淺回答,“奴婢有什麼心思,都逃不開大人的眼睛。”
倒是恭維得滴水不漏,眼前的小女子儼然是個泥鰍,算不得老奸巨猾,卻也尋常難擒。
徐徐坐起身子,慕風華睨一眼葉貞,“我救了你多回,上一次你已然生死相付,那這一次你又該還我何物?”
心神微怔,葉貞下脣微抿,“奴婢孑然一身,性命早已交付大人,不知此身還有何物可以相付,望大人明示。”
慕風華冷笑兩聲,眼底的光如同他手中的白玉笛子,煞白無溫,“你這張皮面尚且不錯,我這司樂監正好差一盞頭燈,許是能抵一抵光華。”
眸斂月華,葉貞跪身行禮,“奴婢遵命。”
“你倒不怕死!”慕風華驟然咬牙,仿若有些切齒的慍色。換做尋常女子早已嚇得肝腸寸裂,她倒好,竟然還敢說這樣的話。面上絲毫沒有改變,好似根本不曾將他的話語放在心上。不由的讓他有種戲虐的挫敗,反倒着了這丫頭的道,自己落了個不愉快。
葉貞搖頭,“不,奴婢正是因爲懼死,纔敢應了大人的話。”
慕風華眉頭微蹙,“哦,你這話倒新鮮,且說來聽聽。”
她擡眼看他,眼角眉梢的墨色暈染,如同層層開盡的曼陀羅,眼底綻放着迷人的血色彼岸花。縱使她明白,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事到如今已經容不得她退縮半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