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耶律德睨一眼遠去的耶律辰,終於緩步過來。
眉目間依舊是昔年的模樣,只是早已非昔日之人。他上前行的是大彥朝的宮禮,而非戎國貼胸禮。
軒轅墨扭頭看他,微微揚起脣,“多年不見,想不到你一直留在原來的地方。”
耶律德點了一下頭,“權當是我欠她的。”
“如今到底是誰欠誰,誰能說得清楚?”軒轅墨依舊清淺,眉目間暈開一絲一樣。他盯着耶律德的臉看了良久,終於緩緩收回了視線,“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當日那番局面雖然她無法接受,但到底也是朕的緣故。於你,委實沒有多大的關係。”
“左不過最後那一刀,卻是我給的。”耶律德接過話茬,“當年若不是我,許是她不會離宮,許是你們不會流落戎國,又或者不會有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一度造成你們險些天人永隔。條條狀狀,如今我都不敢去面對她。”
軒轅墨搖了頭,“如今她什麼都放下,你大可不必如此懸心。身爲大彥朝的皇后,主政多年,如今雖然安心後宮,朕卻不願已一切繁文禮節束縛於她。現下的她,活得比以前更好,更開心。”
她若笑,他便心安。
她若凝眉,他只願以身相代。
“那我便放心了。”耶律德重重的點頭,復而好似想起了什麼,忽然苦笑兩聲,“方纔狼主與你……”
“朕自然不允他們私下見面,倒不是信任的問題,只是朕護在手心裡的寶,豈容他人覬覦。於她,朕從來只私不公。”軒轅墨說這話的時候,帶着無可置喙的凌然冷意,“朕當然明白,貞兒於他是什麼意義,然則彼此都已經重新開始生活,無謂再有任何瓜葛。”
“他做他的戎國狼主,朕允他在他的有生之年絕不欺凌戎國半分,權當是全了當年的情義與那擋劍之情。然則這是朕作爲一國之君與丈夫的職責,與旁人無隙。朕是朕,貞兒是貞兒,朕必須分清,而他也必須明白。朕之皇后,不可觸碰。”
耶律德長長吐出一口氣,重重點了頭,“那是自然的。貞兒與你,幾經
生死,豈是他人可以取代。”
軒轅墨邪冷,“取代?若然可以取代,原在她以爲朕已經枉死之時,早已取而代之。她連皇位都不屑一顧,何況這些。”
“狼主……倒也是個癡心人。”耶律德輕嘆一聲,“你可知他後宮佳麗三千,全都是按照貞兒的五官容貌挑選。那些個鼻子,眼睛,哪怕髮髻挽得如同貞兒,他都一一召入宮闈。連他如今的皇后,都與貞兒長得極爲相似。”
“戎國只道,十三王爺思念已故的王妃甚深,故而挑選皇妃,都已王妃之容爲準。那些個存留戎國的大彥朝女子,一個個都精心着扮,爲的便是入宮爲妃。他明知不可爲,卻還是樂此不彼。到底他原就是個多情之人,長情之人,只可惜時與緣不對。”
聞言,軒轅墨沉默了良久。
早年在戎國之時,他佯裝失憶,但耶律辰對葉貞的心思,他確實看得一清二楚。那種小心翼翼的呵護,絕非常人可比。那會子他也曾動怒,到底自己的女人落在別人的手裡,那種滋味絕非好受。
然則爲了以後的細水長流,他選擇了隱忍,卻次次傷她甚深。
軒轅墨忽然在想,當日若是耶律辰,今日的葉貞是否還活着?還好好的存活於世?只怕很難!耶律辰,雖然無法取代他的位置,但多多少少還是對葉貞產生了影響,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她從不提及這三個字。
到底這戎國,是他們最不願提及的往事。
所以便連同耶律辰這個人這個名字,一起長埋在記憶的長河裡。
說起來,軒轅墨的心裡也始終留着芥蒂。耶律一族,源於耶律楚的關係,軒轅墨一直都憎惡至極,當年若不是耶律楚的逼迫,他與葉貞不至於落得險些天人永隔的下場。
只是一個耶律楚,一個耶律辰,到底是虧欠多於憎惡。
軒轅墨選擇退讓與彌補,並不代表他默許耶律辰對葉貞的感情。葉貞,生也好死也罷,愛也好恨也罷,都只能是他一人所有。
“那你呢?”軒轅墨不願再糾結在耶律辰的身上。
耶律德底下眉睫
,“還能怎樣,替你們守着戎國便是。就當是贖罪,也當是早年未送出的新婚大禮。”
“若你回來,葉家的魯國公府,還是你的。”軒轅墨凝着眉目。
耶律德搖着頭,“如今這張臉再也脫不下來,還是不了。多謝皇上美意,微臣願我主江山,國祚萬年,海晏河清。”
軒轅墨點了點頭,“隨你罷!反正你回不回來都由你自己拿決定,就好似從一開始,是你擺了棋,朕下了棋。最後她贏了,被困住的反倒是你與朕。許是命中註定,下棋之人最後成了棋子,委實汗顏。”
耶律德苦笑,“她自小便有七竅玲瓏心,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這一點,倒與她的生父格外相似,那不可一世的千歲爺,不也是這樣的恣意嗎?她隱忍蟄伏,始終都只是爲了以後的恣意。”
“父女心性,自然是相同的。”軒轅墨笑着,“離歌即將分娩,大抵就在這兩日,你可以隨朕去護國公主府。貞兒見着你,許是會很高興。”
“好!”耶律德的笑忽然凝了一下,眼底的光轉瞬黯淡下去,“不了。還是不去了。如今師傅與我換臉,我這德皇叔的容顏,只怕教她見了,會想起那些不該想起的往事。橫豎我都無法再用真容相見,那還不如不見。我這哥哥,如今唯一許她的,便是平安快樂。有你在,我也放了心。替你們守着戎國,保邊境安寧,也算是不枉此生兄妹一場。”
“葉年?”軒轅墨頓了一下。
耶律德搖着頭,行了禮,“微臣耶律德。這世上,再無葉年此人。敬祝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長樂。微臣,告退!”
軒轅墨不說話,只是看着耶律德緩步離去的背影。
那一場石國的局,到底留下了唯一的棋子……葉年!
他是心甘情願,也算是一種彌補。
垂下眉目,軒轅墨忽然在想,許是葉貞早已知曉一切,她主政三年,哪裡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她的眼睛。只是一直不說,大抵也抱着與葉年一般的心思。
盼相見,又怕相見。
卻不如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