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完之後，展顏沉默了許久，問道：“柳家的人你殺得一個都沒留麼？”
子語嘆了口氣，遙遙頭道：“我們兩家原本是有婚約的，最後，我還是將她給放了，柳家，也只留下了她一個活口。”這個“她”是指他的未婚妻柳家小姐。
展顏可以看見，他說這話時，眼中強忍的傷悲。
如果當年沒有蘇湛，沒有他所做的這一切，那麼談柳兩家也就不會有你死我活的恩怨，那對兩情相悅的少年男女也該有個圓滿的結局。他們本該是攜手花前月下，耳鬢廝磨的兩人，然而卻因爲命運的誤導，在七年前的那場殺戮中便結束了這還未開端的一切。
展顏早就知道蘇湛不是什麼好人，可也沒想到他竟殘忍到如此。
不惜一切手段，不管造成多少殺戮，哪怕眼前血流成河，枯骨堆如山，只爲了他自家在朝廷中的地位，便輕易的將多少人給毀了，他走的是一條踏着別人鮮血和屍骨的路。
展顏問道：“那後來呢？”
子語閉了閉眼，道：“後來，我去了靈隱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是在不久前的那封信中，我才得知，她和我一樣，在逃亡的路途上被蘇湛所救，可悲的是，她爲了報恩，七年來，都爲蘇湛所用，最後成了飄渺樓的花魁。”
飄渺樓花魁？
展顏心中一怔：那個人，是她曾見過的柳飄飄！
難怪一個青樓女子不僅容貌無雙，還有着如此橫溢的才華，她當初還有些不明白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子，爲何會留在那種地方？
原來如此。
那個有着“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的青樓女子，多少人曾慕名而去，不管是美貌還是才華，無數人拜倒在她之下，可是誰又會知道，這個女子有過的曾經？
死的不僅是兩家人，還有兩顆曾經年輕而又單純美好的心。
蘇湛將這一切全都毀了。
展顏低頭嘆了口氣，低聲對他道：“你的仇人是蘇湛，倘若你想報仇是應該去找他的，你把我殺了又有什麼用？”
頓了下，她又補充道：“再說了，這些所謂的真相你都只是在信上看到的，或許事情並不是這樣，你爲何不去親自問問蘇湛？”
雖然展顏心中知道，這件事八九是不會假了，她完全相信蘇湛做得出來，她這麼勸子語，多半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命。
子語道：“不用再去問了，收到信的第二天我便將當年的事又查了一遍，才發覺，我當初真是太天真愚昧了，被蘇湛害得滿家滅門，還被他所利用，如今想來，柳家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做，談家沒了，對柳家來說沒有絲毫好處，而唯獨得利的，只有蘇家。”
他望了望天，目光彷彿看到了很遠以前：“只可惜，當時的我，哪懂得這麼多陰謀詭計，就這麼
讓蘇湛得逞了，直到七年之後，我才終於明白。”
那時候的他，是談家最爲寵愛的孩子，年少單純的他在家族的保護下，根本就不懂得那麼多利益紛爭，人心險惡，他有着幸福美滿的家，還有一個與自己親梅竹馬的未婚妻，本來，他們就快要成親了，他以爲更好的結局會在後面，可是等待而來的卻是滅頂之災。
他永遠不會忘記談家滅亡的那一日，親人們跌落的頭顱，以及此起彼伏的哭喊聲，還有他殺柳家滿門時如火勢般蔓延的殺戮。
這些年來，終於從滅門的陰影中走出的他，當得知當年背後隱藏的真相時，沉靜多年的內心再次不可控制的激起了巨大的震盪。
所以他決定與慕夜輝合作，他要報仇。
最後，他悠悠嘆了句：“不知道她現在是否也知曉了真相，是否也像我現在這般……”
望着他的樣子，展顏心中雖然萬分同情他的經歷，但她還是要爲自己的生死搏一把：“那有沒想過，我是無辜的，你把我殺了，蘇湛還是活着的，這樣你又能報什麼仇？”
子語的情緒像是有些激動了起來，可還是被他強壓了下來，他道：“公主，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也不想害你，可是，我也知道，你和他的性命是相連的，如果讓我去蘇湛，那恐怕今世我都不能替我死去的家人報仇了，因此我只有殺了你，才能讓蘇湛跟着一起死。”
他說這話時，眼神之中是刻骨的恨意與無奈的悲痛，早已沒了那個昔日站在靈隱寺門前的子語平靜清澈的眼眸。
可以看得出，他內心也是有很多掙扎，但是他的決定也是無法改變的。
展顏無言，她心中焦急，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讓對方放棄這個想法。
秋風越發吹得肆意，像是能劃破皮膚般的冰刃劃在人的身上心中。
過了片刻後，展顏靜靜問道：“那麼，你打算怎麼殺了我？”
等來的只有呼呼作響的秋風，子語像是有些怔忡，過了片刻後他才道：“我還沒有想好。”
他畢竟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他知道展顏是無辜的，這件事明明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卻要因爲這些多年前的恩怨，將她的性命牽扯入此，就算報仇的火焰在心中再怎麼燒得強烈，他的內心還是有那麼一部分地方，保留着一份良知。
見他神色掙扎，展顏知道他也在猶豫，暗道或許自己還有機會說動他，正打算醞釀着說辭，就見子語的目光忽然望着前方某處，好像頓住了一樣。
展顏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愣了一下。
柳飄飄，她怎麼也出現在了這裡？
就在前一刻她才知道柳飄飄的真實身份，而且還和子語頗有瓜葛，現在她就神奇的出現在了這裡，實在是太巧了。
然而驚
訝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展顏又想到了另一個悲催的可能：她不會也和子語一樣，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殺不了蘇湛，就來這裡殺她的吧……
慕夜輝、子語、柳飄飄……蘇湛到底還有多少仇人啊……
展顏忽然覺得認識蘇湛真不是一般的倒黴了，他幹了這麼多壞事，結果報復全到了她的身上，她是有多冤啊……
此刻柳飄飄已經不想昔日在飄渺樓那樣的打扮，她穿了件素衣，妝容亦是清淡，然而她的眼神，也是展顏所陌生的。
從她出現在這裡起，她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子語，直到一步步慢慢走過來，她的眼睛都始終沒離開過一瞬，子語的眼神亦是看着她彷彿定住了，口中喃喃道：“嫣然……”回憶彷彿又到了很遠以前……
望着重逢的兩人，展顏暗道自己要不要趁機跑了……可是還沒等她付諸行動，柳飄飄站在離他們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子語問道：“你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柳飄飄眼波微轉，劃過一絲令人不易看透的東西，輕聲道：“當然是來找你的。”
子語的目光微微一動，想要說什麼，便聽見柳飄飄接下的話繼續傳來：“來了結我們之間的恩怨。”冰冷如同她眼中的堅冰。
子語還待說什麼，目光卻忽然一轉，變得凌厲起來，他越過柳飄飄的肩頭看見了又多出了在這裡的兩人。
與此同時，展顏也見着了，就在柳飄飄方纔出現的地方，正是向這邊而來的蘇湛與慕夜輝，她現在已經忘記了怎麼思索他們兩怎麼會並肩出現在這裡，心中才微動，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任何反應，便覺得身上一緊。
在看見蘇湛的時候，子語想到什麼，飛速抓起身邊的展顏，手中不知何時抽出的匕首已然抵上了展顏的咽喉。
又是被人用刀架着脖子來威脅，這是第幾次了？展顏都已經懶得去數了，只覺得從自己當公主以來到現在真是活的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別過來！”子語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厲聲喝道。
展顏心中暗暗叫苦，方纔與他說話時他還保持着一些理智，可一見到舊情人柳飄飄的時候就有點控制不住了，又一下子看到仇人，這種雙重衝擊估計已經把他腦海中那些整天唸叨的我佛慈悲燒沒了，展顏現在也只能在心裡默唸阿彌陀佛了。
對方每走前一步，他便拉着展顏退後兩步，展顏用眼角瞥了瞥後方，她記得後面沒多遠就是懸崖了，她要不要提醒一下他？
顯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點，蘇湛與慕夜輝立即頓住腳步，蘇湛問道：“你待如何？”
子語卻有些扭曲的笑着，聲音之中竟是諷刺與含恨：“我待如何？當然是殺了她！”
慕夜輝立刻緊張的喊道：“你答應過我不殺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