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並沒能睡着。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想起了許多事。
那些遙遠的、自以爲早已經忘卻的前生,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又想起了呢?難道是因爲今天心裡突然涌起了似曾相識的痠疼感麼?
好像也是在一個悶熱的夏天,那個朝氣蓬勃的男生快步奔到她面前,異常興奮的跟她說:“她同意跟我在一起了!我約了她明天去看電影,你說看什麼電影好?”
周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心裡的痠疼緩慢而強勢的向四處侵襲,讓她只能維持面上僵硬的笑意,卻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
這種痠疼還曾出現過一次,那一次是他跟她宣佈:“我們要結婚了,你來當伴郎好嗎?哈哈,別打別打,開玩笑的,只要你來就好了!”
那是周媛前世唯一暗戀過的人,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並沒去參加他的婚禮,不是因爲心裡的疼,而是因爲她穿越了。她穿的沒什麼技術含量,車禍,臨死前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能和父母說。
也許是在穿越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變化,她在這一世有了意識以後,並不怎麼會記起前世的事情,就算偶爾想起,那些悲傷和痛苦也彷佛隔着一層什麼,讓她有一種恍惚感,好似旁觀者一般,傷痛也不那麼真切。
周媛有些遲疑的捂住胸口,痠疼還在,雖然不及以前那麼疼,也沒有大肆蔓延,卻頑固的籠在胸腔裡,讓她覺得鬱郁難舒。
他要定親了,定的還是姑母家的表妹,親上加親,門當戶對。
乍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作爲酒肉朋友,應該是替他欣喜,並上門祝賀順便大吃一頓纔對吧?
可是她不,她居然連吃東西的慾望都沒有了!只覺得心裡痠疼,疼得她想躲起來,再也不見這些人,一如上一輩子那樣。
但是躲也不是那麼容易躲的,她還沒在牀上滾夠,春杏就來叫她起來,要跟她一起做刨冰吃。周媛憤憤的坐了起來,化悲憤爲食量,跟春杏做了一大盤子刨冰吃了個夠。
心裡剛舒服了,長壽又上門來求見,替他們家公子婉轉表達歉意,主要是抱歉他姑母的無禮,還說等他病好了,再親自跟周媛致歉。
“不用了,也沒什麼好抱歉的,我這樣的身份,在李夫人眼裡估計也就跟你們家的丫頭差不多。”周媛笑眯眯的自嘲,“讓你們家公子安心養病吧。”說完也不讓長壽再多說,直接開門讓他走了。
周鬆和春杏聽見這話都皺起了眉,一起關切的看着周媛。
周媛回頭,皮笑肉不笑的說:“其實歐陽明說的也對,咱們現在這身份,還真不適宜跟謝三公子結交。”
“鄉野村婦,有眼不識泰山也是有的,你別放在心上。”周鬆心中很不悅,皺着眉開口安慰周媛。
他這形容詞讓周媛忍不住撲哧一笑:“什麼鄉野村婦?人家是謝家女李家婦,我們如今算什麼?以後這話不要說了。我去看看哥哥忙完了沒,該做飯吃了。”說完也不等周鬆兩人回話,自己溜達着去後院了。
另一方面,謝希治聽了長壽的回報,煩惱的扶額嘆息:“我知道了,你去吧。”
“公子,”長壽有些遲疑,“小娘子好像有些惱了……”
謝希治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先下去吧。”他揉着額頭往後一倒,躺在躺椅上往窗外看,可是整個腦子裡亂紛紛的,什麼景緻都沒看進眼裡。
與此同時,乘車出城去謝家大宅的李夫人正在安慰女兒:“……你不用多想,凡事自有阿孃和你外祖母給你做主。你三表哥因幼時體弱,少見外人,才這般冷淡自持,說來也是性子如此,並不是有意冷淡你。”
李卿蓉低着頭默然不語,心裡對母親的話不以爲然,可因此事涉及婚事,她實在不好開口,因此只能不出聲。
李夫人生了兩個兒子才得了此女,一向寵愛備至,捨不得女兒受一丁點委屈。放眼江南,比謝家門第高的也只吳王府,吳王又早已娶妻,因此她才鐵了心想把女兒嫁回謝家。早前好不容易說得父親動意,誰知這個三侄兒竟又病了,她一時猶豫,想再看一看,父親那裡也說要跟兄長商議,此事就耽擱了下來。
上次謝希治過生辰,恰好她也帶着女兒回來探望母親,眼見這個侄兒人品出衆,雖然比一般人清瘦了些許,身體看着倒沒什麼大毛病,又見一向心高氣傲的女兒也多有留意侄兒,她就又開始磨着父親和母親要定下這門親事。
不料這次父親竟然不應聲,還說她:“哪有女家這般心急的?等九月你大哥回來再說。”
她不明白出了什麼變故,母親答應她會替她探一探父親心意,可卻一直也沒有準話。李夫人心裡不踏實,這次回揚州乾脆直接來探望一下三侄兒,順便也想讓他們表兄妹親近親近。
誰料這個不聲不響的三侄兒,家裡竟然還有個小娘子在!不是一向深居簡出不與人來往麼?怎麼會跟鄰家小娘子這般親近?那可是他自己居住的小樓,要是不熟識的,怎會請到那裡去相見?
最讓她不高興的是,自那小娘子走後,這個侄兒對自己母女竟十分冷淡,寒暄過後就一直沉默,不問不說話,問多了還總做病弱不堪狀,她不得已,只得早早告辭。
李夫人看女兒興致不高,一副鬱郁模樣,心裡也覺堵得慌,到了謝家見過母親朱氏,就打發女兒先去歇着,又屏退下人,問母親有沒有從父親那裡聽到什麼。
“事已至此,你也別心急了,我瞧你阿爹就是想等你大哥回來,當面再談。上次杜允昇來過,好像吳王也打了招呼,你大哥又有信回來,三郎的婚事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定下。”朱氏慈眉善目,保養得宜的臉上只有些淺淺的皺紋,整個人看起來淑婉可親。
李夫人從小就是想要什麼就要得到,哪聽得進去這個?當下就說道:“杜允昇?關他什麼事?沒聽說父母俱在,婚事倒要先生來管的!吳王也可笑,論親他只是表兄,論公他也不是君……啊!阿孃!”她話沒說完就被朱氏伸手打了一下,不由委屈的驚叫了一聲。
朱氏斂了臉上的笑容,冷聲教訓女兒:“你這些年的歲數都白長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忘了嗎?你要是再這樣,以後也別叫我來管你的事,我沒你這樣的女兒!”以前真是太寵着她了,這般年紀還是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李夫人一看母親真的生了氣,忙起身跪下請母親息怒,又扶着朱氏的膝蓋撒嬌:“阿孃,不是女兒不懂事,女兒實在是一時情急。”她把今日在謝希治那裡見到周媛的事情說了,“那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住着,萬一被不知羞恥的勾引上了可怎麼好?”
朱氏聽了沉吟半晌,才伸手拉了女兒起來,“待會等你阿爹回來,你把今日的事說給他聽聽,不許添油加醋,有什麼說什麼就是了。”
李夫人乖乖答應了,等謝岷回來,就把自己今日去探病的事說了。
謝岷聽了也並沒說什麼,到第二日纔打發了親信家人去探謝希治,又讓把謝希修叫回來,跟他仔仔細細問了一些事。
謝希修一向敬畏祖父,所以有問必答,把自己知道的有關周媛一家的事都說了,甚至連吳王的猜測也提了提,“不過此次歐陽明自北面回來,已經查明周家確是臨汾人,倒是王爺想得多了。”他說到這裡有些遲疑,但還是大着膽子說了一句,“既然要給歐陽明牽線娶李家女,那三郎那裡是不是不合適……”再娶表妹了。
“唔,三郎的事等你父親回來再說。”謝岷扶着長髯在地上來回踱步,嘴裡喃喃自語,“臨汾,周家,呵呵,還是年輕啊,既然要查就該查個清楚,再說也不是你們這種查法……”他心裡漸漸有了想法,也不與謝希修多說,只讓他去見過朱氏就回城,得空去看看謝希治。
等謝希修走後,謝岷寫了幾封信,分別交給親信家人送了出去,又另尋了管家來吩咐,讓他去打聽打聽周家。
朱氏斷斷續續在謝家當家也有二十年,所以不多久就聽說了丈夫對管家的安排,再聯想到今日見的謝希修和他後面的吳王,自己盤算一番,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因由。
“恐怕是吳王懷疑這周家有什麼來頭,想用他們一用,只是眼下還不知道值不值當,要去查一查。”朱氏叫來了女兒吩咐,“你父親的爲人你也知道,不值得的事是斷不會花費精力的。蓉娘是個好孩子,嫁到謝家對她未必是好事,再留意留意旁人家吧。”
李夫人料不到是這麼個結果,氣的胸口直疼,她不敢在父母跟前發作,第二日就帶着女兒回了家。沒想到剛到家丈夫就來跟她說庶女的婚事,李夫人甩手就摔了茶盞,指着丈夫罵:“你們李家這是哪裡的規矩?嫡長女的婚事還沒定,倒先來說庶女了,怎麼?家裡缺錢使是不是?上趕着賣一個庶女給商戶換錢?”
還沒走出院子的李卿蓉和庶妹李卿芳聽到這一串話都是一愣,身後跟着的下人顧不得別的,忙簇擁着兩個小娘子出了院門。
李卿蓉看庶妹頭垂得低低的,好像恨不得垂到地上去,忙拉了她的手到自己房裡安慰去了。
就在李夫人發火的當兒,揚州城裡,謝三公子正在周家門外聽着笛聲遊蕩。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下一更是老時間,12點
PS:誰要是跳過本章和上一章不留評,就讓她去給李夫人當小丫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