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觀瀾並非尋常人,這宴席也是舉辦得看似毫無章法,長桌都沒有按照順序一溜兒地排下來,而是在假山下,池塘邊,涼亭裡,四處都有,人們也是散着坐着,還有不拘一格地棄了蒲團盤着腿坐的。
滿眼望去,都是權貴豪門的年輕公子和姑娘,許多人都是臉熟的,已經出嫁了的文茵郡主還是和自己的雙胞胎姐妹惠然郡主同坐一席,只是文茵郡主已經將頭髮挽做了婦人的髮髻,這倒是容易區分她二人誰是誰了。
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見着慕成瑤和慕成凰來了,立刻是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條比較寬鬆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張二人坐的長桌,上頭的珍果酒盞已經佈置好,還有兩個竹編的蒲團,慕成凰和慕成瑤相視一眼,倒是默契地誰也沒朝那兒邁一步。
這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兩人自己感情好,還當真以爲,慕成凰和慕成瑤的感情也會像她們親姐妹一樣要好嗎?
高臺上的慕秦易見此,只是低頭抿了口酒盞裡的果酒,對着一旁的林觀瀾來了一句:“你這安排太過歹毒了。”
林觀瀾今日穿着一件湖藍色的廣袖圓領袍子,也不知道這袍子是故意做得有些大了,還是林觀瀾最近爲了絞盡腦汁想出如何將沈珂趕出京城而費心費力,瘦了不少,好在林觀瀾骨架還是有的,加上這白玉一樣的肌膚,讓多少少女都羨慕不來,渾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林觀瀾幾分不羈地將整個後背靠在竹椅上,眼裡流露出一種報復得逞後的快感,不急不忙地回道:“誰讓那次荔枝宴席,你聽了我家林老頭的話費盡心思要將我和那個女人安排在一起,這便算是禮尚往來吧。”
“可你們終究沒坐在一起。”慕秦易回道,“而且,睚眥必較,作爲男子,心胸太過小氣。”
“我這番心胸,也是隨你學的。”林觀瀾很是不客氣,他甚至帶着更爲歡快地語氣落井下石地道,“那日我能擺脫沈珂的魔掌,完全是靠我過人的毅力和智慧,你家五公主能否也擺脫她這位四皇姐,就看她有沒有我聰明瞭。”
慕秦易冷哼了一聲,明顯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屑,那日明明是因爲沈珂不願意和林觀瀾同坐纔是主動離開的,還有……
“她比你聰明這件事實,需要你考驗嗎?”慕秦易彷彿很是替慕成凰的智商驕傲,若是慕成凰能親耳聽到慕秦易這樣替自己說話,只怕心中會樂好一陣,“還有,”慕秦易補充道,“她什麼時候叫做我家的五公主了?”
“你姓慕,”林觀瀾一本正經地道,又指了指遠處的慕成凰道,“她也姓慕,你是肅親王,她是五公主,你是皇叔,她是皇侄女,你們是一家人的嗎?”
“恩。”慕秦易聳肩。
“那……不就是你家的五公主嘛。”
慕秦易頓了頓,突然覺得林觀瀾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力反駁,或者說,是林觀瀾這番話極大地滿足了他對慕成凰的佔有慾,讓他心中極爲利爽,根本不想反駁,沒錯,他家的,就是他家的,這小丫頭註定是他家的。
這般想着,慕秦易的脣角竟然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揚了起來,滿意的笑容掛在臉上,眉眼亦是帶着一絲喜色,林觀瀾用餘光一瞥,忽而冷冰冰地道:“從未見你笑得如此放、蕩。”
慕秦易也不管他,反正這高臺上也只有他二人,就連鵪鶉也是在臺階下服侍,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見着慕秦易臉上的笑沒有收斂,反倒是有更加囂張的架勢,林觀瀾不耐煩地用指尖敲了敲兩人之間的方木茶几道:“注意點形象行不行,這宴席我本就舉辦得很是閒散不羈,男女同坐就算了,你看看那遠處那幾個熱得將腳丫子都拿出來摳的人,你若是再這樣笑,我都不知道我舉辦的是什麼書畫會了。”
慕秦易不管他,反倒是報復性地一樣,一直在笑,林觀瀾忍不住了:“你再這樣,今日的書畫會,我可能不能拿出齊老的蝦來品評了,只能拿春宮圖了。”
慕秦易笑得更歡了,而且好出了聲音,他不懷好意地指着林觀瀾道:“你有嗎?”
林觀瀾只覺得自己的計謀一下子就被慕秦易看穿了也沒太沒面子了,硬撐着胸膛道:“我什麼東西沒有?”
“好,”慕秦易點頭,“稍後我便讓人告訴老師。”慕秦易所說的老師自然指的是林家老太爺了,林家老太爺爲人風骨極正,作風純良,若是知道自己的孫兒有這樣的嗜好,嘖嘖嘖,慕秦易稍微想想都很是過癮。
這二人在高臺上旁若無人的盡情地互相揭傷疤,挖坑諷刺,下頭的人去是看着覺得這二人關係果然是極好,到底是有多年情分的好朋友,慕成凰亦是聽到有些膽子大的和自己同行的女伴暗中揣測:“我聽說,肅親王爺這麼些年都沒有娶親,就是因爲心思不在這女人上。”
另一個小聲地道:“是啊,難怪這林家大公子這麼不喜歡沈家的大姑娘,我瞧着沈家大姑娘長得也還算不錯,就是黑了些,男人婆了一些。”
這人說着說着就開始說起沈珂多難嫁了,慕成凰不想再聽,看着旁邊的慕成瑤亦是不想和自己同坐一席的意思,環顧四周,慕成凰果然是看到一處角落沈珂正是朝着自己點頭,旁邊也是給自己留出了一個空位置,便是徑直過去坐下,惠然郡主見她走過了她們替慕成凰和慕成瑤留的空位,好心問了一句:“五公主不坐這兒嗎?這兒離着看臺近,待會兒最是方便看書畫的。”
“不必了,”慕成凰四下看了一眼,小聲對着惠然郡主道,“這嶺南慕家公子還沒來呢,這位置,還是留給慕公子比較好。”
惠然郡主驀然地懂了,和慕成凰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一種你我心知肚明的意思很是明瞭,是啊,惠然郡主敲着腦門,自己怎麼這麼唐突,竟然忘了這四公主可是有位未婚夫婿千里萬里地從嶺南入了京城呢。
慕成瑤見着慕成凰朝着沈珂的方向去了,便纔是安心地坐在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身後,惠然郡主又是嬉笑着回頭問了一句:“四公主,這慕家公子怎麼還沒來呢?”
一提到這個人,慕成瑤便是下意識地覺得反感,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跟屁蟲。”
惠然郡主許是沒想到慕成瑤會這樣冷漠,一旁的文茵郡主忙是拉過她,小聲地安慰她道:“好了,哪有像你這樣追問人家未婚夫的事情的,之前我與朱國公世子也是提起對方都會臉紅的,女孩子家,是會不好意思的你懂不懂。”
惠然郡主聽了忙是點頭,只是看着慕成瑤的眼神愈發的曖昧。
慕成瑤覺得心裡愈發的煩躁了,只是自顧自地斟着果酒小酌。
慕成凰落了座,見着沈珂選的位置還當真是偏僻,難怪自己剛纔一進來就開始找沈珂,都一直沒找到。
慕成凰挨着沈珂坐下,見着這桌上竟是沈珂最喜歡的桂圓紅棗茶,端過來看了一眼,還是溫熱的,散發着甜甜的桂圓香氣,便是笑道:“這林家大公子對你倒是貼心,竟然連你喜歡喝什麼,都給打聽好,備好了?”
沈珂將慕成凰手中的桂圓茶搶了過來,往這案几上一擱道:“說什麼,怎麼可能,他不在我的茶點裡頭下砒、霜,我已經是萬幸了。”
一旁侍候的芍藥忙是道了一句:“大姑娘,這些吃食奴婢已經用銀針檢查過了,的確是沒有毒的。”
慕成凰心頭一驚,若說這林觀瀾狠,不講道理,這沈珂真是更加犀利,她湊近了一些:“你還當真拿銀針試了?奇女子,佩服,佩服。”
“不然呢,”沈珂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除了這桂圓茶是我自己帶來的,其他的當然要檢查了,”說罷又是瞟了一眼高臺上的林觀瀾,眼神冷冷的,“你要不要也檢查一下?”
“不必了,”慕成凰擺手乾笑,用筷子夾了一小塊蟹粉酥入口,酥酥糯糯的,纔是道,“料想他也不敢下毒害我。”說到此處,慕成凰似乎又想到什麼,將沈珂身子扳過來,讓她與自己直視,很認真地問道:“老實說,你來我宮裡頭吃東西的時候,是不是也趁着我不注意都試過有沒有毒了?”
“自然沒有。”沈珂一副高冷臉,“你若真要下毒害我,我也不會怪你。”
慕成凰心頭一軟,眼神溫柔地看着沈珂,難得沈珂這樣一個語氣永遠溫柔可心態永遠高冷的人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甜言蜜語,慕成凰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化了,沈珂卻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又吐出一句:“等我化成厲鬼,再慢慢找你算賬,感覺這樣會比較爽。”
除了慕優,人都是到齊了,這庭院裡雖然四處都有冰塊,也是有一棵極爲高大的榆樹灑下大片的陰涼,可待這日頭真的起來了,也是會有些熱的,林觀瀾不欲再等,正是想要奴僕端出第一幅今日要品評的畫,角門處便是傳來一聲通報:“少爺,慕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