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敖愕然擡頭看着蕭夢離,就連花非霧閒散的目光也不再遊離,直直落在蕭夢離身上。蕭夢離冷豔的脣角忽而一勾,尖銳的眼神慢慢斂了,周身繚繞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氣息驀然消失,轉眼又是那悠悠然的閒散表情。“二位哥哥幹嘛這樣看着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她故作嬌羞說。
宇文敖目光嚴肅,滿身肅殺之氣,花非霧卻是笑了。慢慢地,他越笑越大聲,緊接着,他的目光停駐在蕭夢離身上,飽含深意。“夢離,你很聰明,真的很聰明!”
“謝二哥誇獎。”蕭夢離毫不吝嗇地接受了花非霧的讚美。
“夢離,就連老謀深算如雲濤鶴和慕榮俊都沒有發現我最終的目的,你又是如何察覺的呢?”既然話已經談到這個份上,花非霧亦不再掩飾,他好奇地問。
一根一根伸出八根纖纖玉指,蕭夢離送給花非霧八個字:“蟹蚌相爭,漁翁得利。”緊接着她又一根一根收回伸出的八根手指,蕭夢離同樣送給花非霧八個字:“火焱昆崗,玉石俱焚。”
“夢離,我該稱讚你真是瞭解我嗎?”皮笑肉不笑,眼底陰冷殺機一閃而逝。
蕭夢離面不改色,微笑道:“二哥,現在可以說了嗎?”
花非霧不語,宇文敖長嘆一聲,對蕭夢離說:“夢離,還是由大哥告訴你吧。”
蕭夢離揚眉,好奇的目光落在宇文敖身上。
宇文敖嘆息,回憶往事,他的心中燃燒着仇恨的烈焰,並未因爲軒轅逸雲的死而減少分毫。
這是一個很狗血的兄弟間爭權奪位的故事……
“家父本爲原江蘇太守宇文莫及,他爲官清廉,剛正不阿,被當地百姓譽爲‘宇文青天’。花非霧是我父親摯交好友江蘇刺史花滿都的兒子。
“孝德先皇軒轅成宇病重,當時還是太子的軒轅逸雲與七皇子軒轅蘭陵的皇位之爭相當激烈。軒轅蘭陵是孝德先皇寵妃蘭妃的兒子,文濤武略,智雄雙全,深得孝德先皇喜愛。孝德先皇早有廢太子軒轅逸雲立軒轅蘭陵爲太子之心,只是因爲礙於軒轅逸雲的生母,當時還是皇后的慕榮靈珠背後慕榮家族的龐大勢力而一直沒有下召。
“軒轅蘭陵與家父素有私交,家父景仰七皇子仁義之心,善民之舉,而一直暗中支持七皇子。花伯父曾經做過七皇子的老師,對七皇子也是讚不絕口,一心奉七皇子爲帝。
“一場政變因爲孝德皇帝的突然卒死而發生,最終,軒轅逸雲贏得皇位之爭,軒轅蘭陵被處死。事情發生後,家父一度悲痛莫名,哀嘆蒼生不公,然而,最終他還是隱忍而下,一心輔佐新帝爲百姓造福。
“家父與七皇子畢竟是私交,所知者不多。在軒轅逸雲清剿七皇子餘孽時,未被查出。可花伯父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因爲被查出曾經是七皇子的老師並極力立持孝德皇帝立七皇子爲帝而遭受牽連,滿門抄斬。”
蕭夢離聞言眼睛驀然瞪大,吃驚地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花非霧。
覺察到蕭夢離吃驚的目光,花非霧淡然開口:“當時我因爲一點小事和父親言語不和,離家出走,才饒幸逃過一劫。”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
某女的好奇心被完全挑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文。
“花伯父之死深深震撼了父親。他把花非霧藏在家中,甚至讓他改姓宇文,說非霧是他從路邊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孩子,杜絕一切能夠讓外界探知花非霧身世的可能。
“父親把一切可能性都想到了,他把一切能防範的措施都做好了,然而,最終還是難逃噩運的降臨。
“差錯不是發生在父親身上,而是發生在大哥身上。”
“大哥常年在外經商,主要把貨物銷售到天機國。他與天機國太子玄胤浪私交不錯,素有書信往來。就是因爲這麼一封普通的商談有關生意往來的書信,被慕榮俊截獲,他上奏指稱大哥私信玄胤浪,意圖叛國。
“大哥被羈押。父親上奏軒轅逸雲,力證大哥清白。他願以項上烏紗擔保,更有江蘇數萬百姓爲父親請命。父親在官場上的同僚好友亦紛紛上奏軒轅逸雲,力挺大哥清白,指責慕榮俊無事生非,希望軒轅逸雲主持公道。
“父親在民間和官場上一呼百應的聲望引起了軒轅逸雲的警視。他表面上答應從寬處罰大哥,並承諾只要父親罷官歸隱,他便不予追究。自從七皇子和花伯父死後,父親早已厭倦了官場爾虞我詐,萌生退意,遂答應了軒轅逸雲的要求。
“不想軒轅逸雲表面上一套,背地裡卻是另外一套。他密令暗衛秘密潛入江蘇,在於父親回到江蘇後的第七天深夜,血洗太守府,放火焚燬一切證據。大哥死了……姐姐死了……父親和母親爲了保護我而死……只有我和非霧逃了出來……”
花非霧突然衝到宇文敖面前,用力扯下宇文敖的衣衫,將宇文敖推到蕭夢離面前,把宇文敖的後背給蕭夢離看。“看!你看看!這就是鮮血淋漓的證據!殺父之仇,滅門之恨,我們焉能不報!”
敞開的衣衫之下,黝黑的肌膚上佈滿了許多傷口,糾結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刀傷,哪些是劍傷。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宇文敖背上那一大片被火灼傷後所留下來的傷疤。
烈火熊熊燃燒,鮮血染紅了世界,遍地滿布着屍體,種種恐怖的場景歷歷在目。蕭夢離吃驚掩脣。那樣的劇痛,那樣的撕心裂肺,天塌地陷,所有的一切在瞬間毀滅,這樣沉重的悲痛,又豈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所能夠承受的!
皇帝表哥……你何其殘忍……你怎麼能夠忍心對這樣年幼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爲了報仇,你們成立了追風寨,……爲了報仇,你們一個入朝爲官,一個參軍領兵,……爲了報仇,宇文敖不惜置邊關數十萬百姓將士生命於無物,引敵兵入關,截殺裴沐瞳,……爲了報仇,花非霧不惜聯合雲濤鶴和秦王爺陷害裴沐瞳和慕榮俊,將他們當衆問斬,……報仇……報仇……你們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不管真心也好,違心也罷,都是爲了報仇……報仇……”
“不錯!”
明白了!明白了!她全部都明白了!難怪花非霧和宇文敖寧可與她同朝敵對,也不願意站在同一陣線,原來他們竟然與慕榮俊和軒轅逸雲有着如此深仇大恨……
匹夫無罪,璧懷其玉!軒轅蘭陵何其無辜!花滿都何其無辜!宇文莫及何其無辜!那些葬身火海的數百冤魂何其無辜!
一將功成萬古枯,難道帝皇之位當真是要踩着數以千萬無辜生命的鮮血一步一步踏上去的嗎?
“大哥、二哥,對不起……”
對不起,再一次勾起你們傷心的往事,……對不起,因爲無知而一次又一次往你們的傷疤處灑鹽,……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壞了你們的好事,……對不起……現在我能夠給予你們的,也只有這短短的三個字——對不起!
宇文敖苦澀勾起脣角,萬般無奈一笑,“夢離,你現在知道了,你會怎麼做?無論你說再多的‘對不起’,你都不會站在我們這邊的,對不對?”
“我……”蕭夢離沉默,繼而垂眸低頭,緩緩道:“對不起……憶夢……他是我的孩子……”
沒有母親會不站在自己的孩子這邊,你想這樣告訴我,對嗎?
宇文敖自嘲。命運何其可笑,竟然讓我愛上了自己仇人的表妹!蕭夢離,你爲什麼是軒轅逸雲的表妹!爲什麼!
沉默,冷凝,死一般的詭異寂靜在三人之間瀰漫,淡淡的哀傷和縷縷憂愁飄散在空氣之中,三人相顧無言。
這一次,不是宇文敖,而是蕭夢離最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目不轉睛盯着宇文敖,一字一句問:“大哥,你想要皇位嗎?”
宇文敖驚怔,愕然看着蕭夢離,頃刻無言。
花非霧眉頭微擰。聰明如蕭夢離不可能不知道宇文敖一心只想報仇,並非真的想要那天下至尊的皇位,她這樣問,不是多此一舉嗎?
還是說,她在密謀着什麼?
“大哥,軒轅逸雲已經死了!”
不錯!軒轅逸雲已經死了!
“逝者如燈滅,一切的仇恨已經隨着軒轅逸雲的死去而埋進黃土,你難道想將上一代的仇恨加諸在下一代身上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就這樣算了?”
“即使你們將軒轅逸雲拖出棺材,鞭屍泄憤,那又能如何?死去的人不會回來,悲慘的過去不會改變。終日生活在仇恨之中,既折磨了別人,也是在折磨你自己。怨天尤人,把自己捆綁在怨氣和壓抑中,以爲自己在宣瀉情緒,恕不知受到傷害最大的卻是自己。
“有一句諺語說的好——‘最大的報仇就是寬恕的念頭。’人之所以生活得很累,就是有太多太多的東西無法放下。束縛了自己,得不到自由。
“大哥,人的一生總會充滿許許多多的變數,沒有人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嘆今朝,悲往昔,寬恕方能得自由!唯有放下才能擁有快樂輕鬆的人生。”
“放下?!你竟然勸我們放下?!何其可笑!”花非霧仰天長笑三聲,低頭怒視蕭夢離,冷哼:“勸我們放下仇恨,你爲何又不能夠放下前情舊愛!既然已經決定永不入朝,爲什麼又要回來!”
蕭夢離長嘆。不得不承認,花非霧是懂她的。正如同當日在追風寨中,花非霧是她的知己良朋。如若不是雙方立場不同,相信現在,花非霧也會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和夥伴!只可惜……唉……
嘆,世事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