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啊,那不是一名妓子,那是倚柳欄的老闆娘。
有一張勾魂奪魄的臉,和一彎纏綿無骨的腰,還有一副酥人胸骨的皮囊。
倚柳欄就建在淮河水上,水下打一百零八根鐵柱,支撐上頭衣香鬢影,銷魂金窟。
來往間精緻畫舫相送。錦衣公子流水如織,公主跳下板案,撐開玉骨扇打量了下眼前的場景。
路鋪翡翠石,樑頂楠木柱,蘇錦作紗簾,長階鍍玉粉,粉幔抽金絲,綿延而上,畫檐飛樓四層高。
荷菱跟在後頭眼眸放光,頗爲激動:“公主啊,多年不曾如此孟浪過了啊,奴婢骨子裡那狼血沸湯的獸性險些就此消聲湮跡,這地兒真是處處金雕玉砌吶,駙馬爺果然會選地方!”
公主眉一挑,似惱非惱,她認爲。自己應該是要比喬彌流氓些的,所以喬彌會來這些地方,公主潛意識裡就不信。
當年荷菱以八歲幼齡沖澡堂放鞭炮,驚慌一羣粗漢子。遇見一旁拍掌狂笑的鳳磬瑤,於是兩個性子同樣惡劣的女紈絝一拍即合,狼狽爲奸,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直到姜國公險些氣瘋,先帝爺壽終正寢,兩人才趨近於金盆洗手,不沾市井。
然而那骨子裡的本性,卻仍是好不到哪兒去的。
可喬彌不一樣,喬彌自小品行尤爲端正,才相識的時候,便時常板着臉教訓她刁蠻跋扈,十分不妥,活生生地一個小君子,雖含怒時身上會帶殺伐染血之氣,可只要不是觸到逆鱗,喬彌幾乎對誰都是好言好語的溫潤含笑。
所以喬彌會找妓子?可笑!
摺扇一收。公主邁過那玉粉長階,走過那紅木金廊,便徑直進得那胭脂閣內。
公主心中本是因扔了藥而有些心虛的,可若是喬彌真的來了這銷魂地。公主想,她一定會再燒一次這秦淮河。
香味濃,粉紗重,靡靡聲樂縱歌酒。
天旋地轉回廊木,擡頭險些花了眼,饒是皇宮大內風景繁華已看遍,倚柳欄給公主的感覺居然仍是兩個字,奢華!
奢華的簡直一進來,金光便折了眼。
放眼望,席間多數承恩客,腰間所懸竟皆紫玉,公主眼皮子微跳,荷菱附耳吃驚:“公主,此處簡直是攏聚了京中一大半以上的王公貴族!”
鳳磬瑤何嘗不知,鶯鶯燕燕縱橫走,居然沒一人在看她,頂多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便吃吃笑着走開了。
饒是荷菱也看出了不對勁,有些發慫:“公主,這地方有些詭異,我們……”
“眼睛毒些罷了。”公主冷笑:“怕什麼,她不招呼,我們便砸不了場子了麼?”
她自己走去席間坐下,端酒一聞。上好的清溪澗,市價上千兩銀一壺,竟就如此拿來當做尋常待客之用,可真真是闊氣驚人。
有身穿輕紗束抹胸的姑娘走過來。吃吃笑着,輕輕將公主手中酒樽重新按回案上,嬌媚綿嗓一波三轉:“倚柳欄,不接女客。”
公主面不改色,“試試唄。”她眉稍一揚,朝那姑娘看去,摺扇點去她下巴,順着便往下滑。勾脣笑道:“不就是那幾個點麼,說不定我比那些人,更能滿足你呢,嗯?”
“……”豔嬌娘一時有些震驚。神情頗爲複雜的打量了她幾眼,乾笑:“您喝好。”
轉身,便往四樓去了。
公主安之若素地撐開摺扇搖了搖,忽然聽席間一陣沸騰。無數席客撐身而起,仰頭便往四樓看,歡呼雀躍:“沈姑娘!沈姑娘!吾乃關內侯之子,特來求睹沈姑娘芳容!”
“沈姑娘。我乃當朝太傅之孫……”
“我爹是淮安王!”
“沈姑娘,一片癡心相賦,何時良宵共度?”
公主登時也往四樓看,卻見一片紅粉紗幔中。那高處的窗櫺不過是支開了一角,露出一截藕粉玉臂,水袖飄搖,揚下一枚輕紗罷了。
一衆尊貴無比的公侯子弟頓時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靜下來後又片刻不停的互相譏諷嘲笑。
“迄今爲止,上過四樓的,不過也就兩個人罷了,就你們也敢妄想?”
“兩個?本少爺就只聽說過一個。桓王府的言喻之,哪來的兩個?”
荷菱下意識看向鳳磬瑤,鳳磬瑤也是立刻朝那席座之上看了過去,她不願意懷疑自己的親叔叔,可是最近,言喻之給她的驚喜,實在有點多了。
眉心微擰,她往荷菱看了一眼,荷菱聳了聳肩,在她眼中,公主是個感情重於理性的人,可有的時候,真的需要拿事實來說話,荷菱的意思很明顯,公主,您不想查,那也得查了。
言先生向來是最爲唾棄煙柳之巷的,可他爲什麼,會上倚柳四樓?
若是言喻之在的話,他必然會棱模兩可地笑答,自然是因爲老闆娘美了,而老闆娘那雙煙波流轉的美麗眼睛,此刻正臨高落在公主身上,掩脣朝身後男人笑道:“喬小公子,我看見你家小公主了。”
喬彌在後嘆氣:“不要轉移話題。”
沈卿懶洋洋倚在窗櫺邊上,薄粉輕紗,慵懶而嫵媚,一雙眸子直勾勾地落在喬彌身上。濛濛含水,嬌嗔似的埋怨:“你可還真是不解風情。”
喬彌苦笑:“卿姐姐,我跟你可沒什麼風情要解。”
沈卿臉色刷的就變了,又黑又沉,猛地坐去一旁貴妃榻上端酒喝了一口:“免談免談!你說的一切都免談,老孃什麼都沒聽到!”
喬彌立刻道:“卿妹妹。”
沈卿眼波一轉:“誰是你親妹妹?”
喬彌道:“你。”
沈卿咯咯笑起來:“多大點事啊,值得喬小公子親自跑一趟?不就是撤幾個人?撤,我立刻就下令撤!”
喬彌嘆氣:“多謝。”他目光往窗櫺外看去,遙遙落下,看向那觥籌交錯間一襲沉寂的紫衣,沈卿忽然湊進他耳畔,喘氣般道:“你猜,玉蓮是怎麼發現她女兒身的?”
“公主的畫像,你們必然是人手一幅。”
“錯。”沈卿掩脣笑了兩聲,玉頸微揚,青蔥般的指輕輕點上去,撩人似的往下滑,緩緩停在那精緻的鎖骨上:“……是這兒。”
她眯眼吐氣如蘭,神情曖昧:“喬小公子,可真是忍得啊,怕是……還沒吃着呢吧?”
喬彌連忙仰身後退半步,眉一壓,有幾分惱色:“沈、沈執事,你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