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謙】藍桉③
7、
很多時候，人生的軌跡就像是交織的蜘蛛網，起點只有一個，選擇和結局卻有無數個，而且常常在人們的意料之外。
人們無法擁有上帝視角，看不到交叉纏繞在一起的全部岔路，會往往只能根據自身感覺在這些線路分支處做出選擇。
所以，選擇後的結果，無論好壞，都必須承擔。
這個道理，就像太陽每日都會東昇西落一樣簡單，描述的是純粹的肉眼可見的現實，是你在十二歲那年根據親身經歷得出來的。
只不過這個經歷的結果太慘痛，不僅帶走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二你摯愛的雙親，變成了夜夜困擾你的噩夢。
8、
十二歲那年，你跟隨父母坐大巴去旅行。大巴車經過盤山道的時候，你看到和你乘坐同一輛車上的小孩正在吃巧克力，於是便纏着父母，鬧着他們，說自己也想吃。
父、母親被你鬧得不勝其煩，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你等到了下一個休息站就幫你去買。
可是大巴車還沒開到休息站，便在距離休息站差不多還有一公里的半路上拋了錨。
導遊讓全體旅客稍安勿躁，在車上耐心等待。他說他已經讓司機打了電話給休息站的工作人員，讓休息站的檢修的工作人員過來幫忙，最快只要等上半個小時就能重新出發。
有部分旅客覺得，距離休息站還有一公里的距離不算太遠，所以就像先行一步去休息站。
你父親也在這些人之列，他想爲家人訂午餐，爲你買好巧克力，再返回車上。你母親也想下車走一走，呼吸新鮮空氣，於是決定和父親同行。
他們不想你走路太累，所以就讓你坐在車上，乖乖等他們回來。你點點頭，同意了父母的安排，於是坐在大巴車上昏昏欲睡。
至此，你和父母在線路的分叉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也正是因爲“留在車上”的這個選擇，所以才讓你在山體滑坡的事故中倖免於難。
隨着一聲巨響，你從睡夢中驚醒，眼見着黃土滾石崩塌，從山體上下滾，毫不留情地死死地壓了下來，頃刻間將來不及逃命的所有東西統統吞噬。
休息站和大巴車都被埋在了死寂厚重的泥土裡，你多虧了好心的司機大叔幫助，抱着你逃跑，你纔有幸撿回來一條命。
一家三口中，只有你僥倖存活。而你的父母，卻在這場事故中喪了命。
你茫然而麻木地面對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與採訪，以及親戚長輩的或真心關心或看笑話似的詢問。
雖然你的父母是死於毫無徵兆的天災意外，但是你卻把他們的死因歸咎爲自己的過錯。
直到在你父母的下葬的那天，看着他們的棺材緩緩被埋入土裡，你積壓已久情緒在那一瞬間突然歇斯底里地爆發。
你掙脫了身邊長輩的阻攔，跳進了下葬的坑中，抱着父母的棺材嚎啕大哭。
天陰沉沉的，暴雨如注，卻比不得你奪眶而出的眼淚，來的悲愴猛烈。
你想，如果當時你沒有選擇向父母討要巧克力，說不定他們就可以不遭受那場災禍。
或者你那次沒有選擇留在車上等他們，而是跟着他們一起走去休息站，這樣哪怕是必須面對死亡，也好過留着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生存在這世上。
9、
葬禮之後，你被寄養在了表姑家裡。
表姑沒有嫁人，也沒有子女，她同情你的遭遇，將你收養，並對你極好，幾乎是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可是，你住在表姑家的這段時間，沒有和表姑說上一句話，緘口沉默，每天都把自己所在房間裡，然後鑽進衣櫃，抱着父母的生前的衣物，不願意和別人交流。
即使是表姑主動和你交流，希望開導你，讓你敞開心扉，你也是神情木然地看向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
那段時間，你不敢睡覺，因爲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血淋淋地被壓在石頭和黃土之下的屍體。
再之後，你變得越來越害怕敏感，甚至出現了嚴重的自殘行爲。
有一天，表姑出門買菜，你卻偷偷跑進廚房，找出水果刀去割自己的手腕。
幸好表姑回來及時，送昏迷的你去醫院就醫。可是清醒之後，你卻放肆地哭着，埋怨表姑，懊惱她沒有晚來一步，阻止了你與父母在地下見面。
醫生說，你患上了倖存者綜合徵，這是一種精神創傷後，人們自主啓動應激障礙的一種表現形式。
部分經歷了災難後的倖存者會患上這種病，並且表現出的相應的病理心理障礙。比如抑鬱、夢魘、夜驚、情感脆弱等等。
在醫生的建議下，表姑爲你辦理了住院手續。但是因爲有工作要忙，所以不能陪牀，每時每刻都照顧到你，只能儘可能地安頓好你的一日三餐，讓你不會餓着。
10、
秋天，陽光暖而不燙，天空湛藍，杏葉金黃。這原本是你最喜歡的季節，此時此刻，你卻無心欣賞。
高大的香樟樹終年常青，茂密的枝葉擋住了大部分晃眼的陽光，秋風漸起，送來層迭的碧浪，嘩嘩葉響與病房中肅穆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坐在牀上發呆，窗外的景色與陽光下孩童的嬉鬧，似乎對你都毫無吸引力。
“今天天氣這麼好，你不出去玩麼？”
你不知道眼前這個滿目含笑的少年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着實被他嚇了一跳，呆滯的臉上終於有了其他的表情。
“怎麼？你生我氣了？好吧好吧，我先說對不起。”
少年身上穿着同你一樣的病服，臉上戴着口罩，露出高挺的鼻樑和漂亮的眼睛，說罷，便抓住你的手，嘗試着把你從牀上拉下來，跟着他走。
“我在這兒待了快一個星期了，每次路過你的病房門口，都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那裡，我光是看着都能感覺很無聊。誒，你要不要跟我外面曬曬太陽？”
溫暖的溫度透過皮膚，從他的手掌傳遞過來。他臉上的笑容無比治癒，像是有魔力一般，不知不覺中正在悄然地撫慰你受傷的心靈。
你點點頭，牽緊了與少年拉着的小手。
這是你在父母過世後，第一次願意主動與人交流。
也是你與金有謙真正的第一次相遇。
金有謙說，他的名字是金有謙。金，是閃耀的光輝；有謙，是謙遜有禮的意思。
他向你作自我介紹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睫毛又密又長，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個活潑可愛的小太陽。他的笑容釋放着溫柔的善意，讓置身黑暗中的你，看到了救贖的光。
11、
只是，那時候的你怎麼也沒有想到，神明也會隕落，再亮的光如果被絕望夾擊太久，也會逐漸暗淡失去光芒。
（TBC）
BY：酸湯魚F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