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淺藍色尋常布衣的圓臉女子跑過來,一把拽住貪狼的胳膊,一臉驚惶:“大牛子,你一打架,我就心慌!”
貪狼立即收起滿臉兇橫,柔聲哄她:“莫怕莫怕,我不是在打架,我是在和他們鬧着玩呢!哈哈,你瞧地上那個,是我好兄弟!”
圓臉女子一雙圓圓杏眼,依偎在貪狼肩上,本是一直有些畏懼地看着玄乙,此刻順着貪狼手勢看向俊卿。
俊卿坐在地上,不忘騰出一隻手理理散亂的頭髮,擠出個若無其事的笑容:“俊卿見過嫂夫人。”
誰知那女子並不理會,跑過去一腳踢在他身上,孩子一般跳腳哭鬧起來:“壞人!大壞人!你把我的花草壓倒了,把她們都弄疼了!她們都在哭呢,你怎麼賠!”
俊卿:“……”
女子紅着眼睛看向貪狼:“大牛子,你快叫他賠!”
貪狼來不及解釋,丟下玄乙,對俊卿尷尬笑笑,先過去安撫那女子:“好、好,你別哭,我叫他賠!”他轉身對俊卿擠擠眼睛,示意他配合,隨即翻臉厲聲怒喝道:“俊卿,你這個壞坯子!瞧你乾的好事!還不快向我家牡丹的這些花草道歉!若不認錯,我一斧子劈了你!”
見狀,玄乙鬆開按住劍柄的手,抱臂在旁看熱鬧。貪狼的這個夫人,原來竟是這個狀況。
俊卿反應也快,雖不明狀況,卻立即哭喪起臉:“大……大牛哥,我錯了,我是無心的,我道歉!我反省!”他費力回身,對着背後花壇誠心誠意垂首:“都是在下的過錯,令你們受傷,在下實在抱歉,還請見諒!”
貪狼輕撫那女子後背:“你看,他是無心的,要不然咱們就原諒他吧?”
那牡丹倒也好哄,便點點頭,認真道:“那好,既然他也道歉了,就不算壞人,我的花草就原諒他了。我且來給他們治傷,治好了他們就不疼了。”
貪狼讚許地看她:“牡丹最是明事理!這樣,你在這治療這些花草,我帶客人去休息。”
牡丹又看向玄乙:“你是俊卿的媳婦吧?你要管好他,以後可別叫他再欺負小花小草了。”
玄乙搖頭:“我不是他媳婦,他也不歸我管。”
牡丹也搖頭,一派天真:“不對,我瞧他明明就是喜歡你,想保護你。你是想去扶他起來嗎?快去啊。”
貪狼見她與玄乙如此說話,緊張地湊過來,怕玄乙突然對她不利。
她卻坦然看向玄乙,眼神純淨,如初生嬰孩,儘管不懂人情,卻毫無雜質,令人不由地生出呵護之心。玄乙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順從道:“哦,那……我扶他起來便是。”
玄乙低頭來到俊卿旁邊,彎身將他架了起來,心中不由愧疚懊悔。神界中,本就人人都對昊空禮敬有加,貪狼既然曾經身爲神族、又是昊空舊部,不明真相之下,自然理應是向着昊空的;自己卻因爲喝了點酒就按捺不住,亂髮火氣,卻未想到是隨俊卿在此處做客,不顧及他的想法。方纔俊卿對自己不設防備、出手相護,自己卻傷他不輕,倒失了龍族的磊落。
想起曾經見過俊卿心口那個火焰形狀的傷疤,玄乙心中更是忐忑,他心口曾受過傷,自己方纔那一掌不知輕重,定然傷他不輕。
牡丹蹲在花壇,一心一意地扶正那些被壓倒的花草,口中唸唸有詞,溫柔安慰着花草們,不再理會他們這幾個人。
俊卿靠着玄乙勉強站着,一手環過她脖頸,對貪狼拱手道:“叢鋒兄,我們此番驚擾了嫂夫人,實在多有得罪;小弟這便告辭了,下次再來賠罪。”
叢鋒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忙擺手道:“老弟,你說這話便是壞了兄弟情義、怪罪我了。都是哥哥我脾氣不好,你們是客人,我……哎,我實在無禮。你傷得不輕,我怎能讓你走?這黑天暗地的你出去不安全,在這裡休養好了再說。”
“你別見怪,我這裡傭人不得力,”他看看玄乙,雖有懷疑,但見俊卿雖捱了她一掌、卻仍安然靠在她身邊,還是說道:“就,就請這個姑娘照看你吧。”他轉身喚外面的老嫗:“劉嬸,帶客人去客房歇息安頓。”
那老嫗顫巍巍地踱過來,殷切問道:“啊?大君,您要燉什麼?我這就讓竈房開火去。”
……
俊卿看看埋頭蹲在一邊只顧侍弄花草的牡丹,再看看這個總搞不清狀況的老嫗,揶揄笑道:“老兄,看來你這魔君當得也是辛苦!”
叢鋒哈哈大笑:“苦中有樂,我自是心甘情願!”
*****
那劉嬸好不容易弄清了狀況,領着玄乙與俊卿出了內院,下了一層,來到一個灑掃乾淨的小小院落。
玄乙扶着俊卿擡眼一看,這院子裡一樹桃花開得極好,芳香滿院;卻只有一間屋子,便對劉嬸道:“貴地還有空餘房間麼?這裡只有一間房,讓他住下,您再隨便替我尋一間即可。”
劉嬸耳背,玄乙幾番與她解釋不清,終於她弄懂了玄乙的意思,卻嗔怪道:“你這女娃,你夫君受了傷,你夜間該照顧他纔是,怎麼還要睡到別處去!”
玄乙還要與她分辨,一直忍着笑意靜靜聽着她們說話的俊卿伏在她肩上,終於笑出聲來:“沒錯!就該如此!”
玄乙扭頭瞪他,卻見夜色中他的臉色愈發蒼白,顯然已不耐久站;他在耳邊低聲笑道:“你到底要與這婆婆說到什麼時候?不口渴嗎?”
玄乙愈加歉疚,便不再作聲。本來就是自己打傷他的,照顧他也是應當應分。
劉嬸已替他們打開了房門,端上茶水,嘮叨着:“這後生,白白淨淨的,這身板看着就不經摺騰啊!是被咱們大君失手打傷的吧?你們千萬別怪大君,他就是脾氣暴了些,其實真正是個心眼好的。夫人成天癡癡傻傻,他卻愛得跟寶一樣;像我這樣靈力盡失的老樹精,若不是被他收容,早就死在外頭啦!他卻從來不嫌棄我們這些沒用的老東西……他就是看着兇惡,其實最是和氣……”
她收拾停當,回頭看看玄乙,又責備道:“你這女娃,你還站在那發什麼呆,快扶你夫君躺下呀!”
玄乙被她嘮叨得耳朵發麻,再也無心與她多作理論,敗下陣來,默不作聲地將俊卿扶到榻邊讓他躺倒。
劉嬸叮囑道:“你夫君受傷體弱,你多照顧點,端茶倒水要勤些。我看你啊是個倔強性子,這會子就讓着他些,別跟受傷的人置氣。夫婦之道,要相互疼愛才是……”
玄乙看着躺在榻上的俊卿,只得尷尬點頭應承,就盼這囉嗦的樹精能趕快退下。再看俊卿,他已自己拉了被子乖順蓋上躺好,只露個腦袋,看着玄乙無辜地眨巴眼睛,模樣甚是招人憐愛。
玄乙心中一動,手腳不知往哪放,只侷促杵在榻邊。
倒是俊卿見她窘迫,咳了一聲,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啊,好累,我好想睡覺。”
劉嬸這才收了聲,慢慢騰騰退下了。
聽她帶上了院門,玄乙終於舒了口氣,坐在桌旁鬆緩精神。
屋內燭光朦朧,四下無聲,俊卿就那麼躺在牀帳幽影裡看向她,眼波清冽,寬容中隱着失落。
方纔他被自己打傷在地,卻不忘放出瞳羽護在她身前……
沉默了一會,玄乙想對他解釋點什麼,卻不知如何說起。說自己打他一掌並非故意?那一掌分明是她用了氣力打下去的;雖然她出手之後就立刻後悔了,可那一瞬間,她把他視爲敵人、腦中只有打倒的念頭。想來想去,開口卻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俊卿笑笑,眼望牀帳,仍是一貫的玩笑語氣:“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我不是說了,我早已是你的人;既然如此,你要打我、傷我都可以。”
見玄乙坐在桌邊,盯着地面不語,他翻個身,將被子拉下去,一手支起半身,曖昧笑道:“哎,我聽聞你們龍族的情/愛之事甚爲狂野、不拘小節,小黑你莫不是,已經愛我至深,所以故意弄傷我、要對我用強吧?”
見他又像往常那樣開始滿嘴胡扯,玄乙卻沒有生氣,知他是有意寬慰自己。
他卻忽然一拍牀榻,抱着被子坐了起來:“哎,牀帳上有隻蜘蛛啊!噫,髒兮兮的好惡心!小黑你快幫我趕走它!”
玄乙看他一眼,想想是自己有錯在先,便容忍了他這撒嬌撒癡的語氣,起身過去,伸指輕輕一彈,將那小小的蜘蛛撣落帳下。
低頭見他倚在帳下,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玄乙呆了呆,心中一動,問道:“你,真的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