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太陽尚未升起,玄乙帶着俊卿與立春來到元白洞府前。
俊卿擡頭打量洞口,不解問道:“不是說要去那什麼陰陽門那裡麼, 怎麼到這魔頭的門前了?”
元白正沉着臉走出來, 聞言一眼瞪來, 暗藏殺機。俊卿安之若素, 卻把立春嚇得渾身哆嗦。元白引着他們往裡走:“這混沌境既是有門能進, 必然有門可出。我這三萬年無事可做,一直在尋找這鬼地方的出口;萬千次試探,終於確認找到之後, 卻又打不開這門。我便乾脆守在此處,想着哪天門口露個縫, 也未可知, 你說對吧, 小巽朔?”
玄乙卻偶然一眼瞥見牆壁邊那打磨得規整的小櫃上,擺了兩隻滿是裂痕的粗陶杯子, 隨口問道:“元白,如今你的陶藝愈發長進,居然能燒出帶冰裂紋的杯子了?”
元白隨着她目光看去,像是被人窺見了什麼隱秘,竟有一絲無措, 眼神頓時複雜起來:“那不是冰裂紋, 是打碎之後被我拼起來補好的。”
玄乙原本就是拿件小事隨口一問、權當做敘舊, 見他欲言又止, 也不欲深問, 便移開了目光,說到正事上:“立春, 待會你先退遠些;若是門真的打開,你便要趕快到我身邊來。眼下我們尚且不知門外是何處,你務必要跟緊我。”
立春乖乖點頭:“主人記掛着俺,俺都聽主人的,絕不拖後腿。”
元白的洞府極其幽深,外間天光越來越少,但洞中牆壁地面皆在蒼白中透出微光,倒並未影響視線。
待走到一片開闊地面,走在前面的元白停下腳步,回視玄乙:“小巽朔,你可準備好了?”
玄乙從前與他在此探究過多回,自是熟悉,只是擔憂俊卿。原本她實在並不想讓俊卿在接連受傷之後倉促間來此開門,但離陰族在她現身後必然會知會天庭,在此拖的越久,出去之後便會越艱難,時間緊迫,只好讓俊卿勉強一試。
俊卿見她關切看來,活動着筋骨輕鬆笑道:“小黑,別再分心擔憂我,開門的細節我已知曉,我怎麼說也做了鳳族兩萬年的帝君,施展火相法力本就是日常分內,此番也不過小事一樁!”他對元白做了個恭請的手勢,嘴上卻沒客氣:“騰蛇魔君,那便有勞你了——”
元白撫着腰側彎刀,嘴角冷冷牽動,栗色眼眸中微光一閃,迴應道:“小鳳凰,現下顧不得理會你,不過待離了這裡,我再好好與你清算。”
說罷回頭,平地躍起,白衣疾展,如一道無色的勁風,如行走在階梯之上,瞬間在虛空中踏出八個方位。
——整個山洞,不,彷彿整個孤境,都隨着他腳步震顫起來。
元白迅疾向洞頂衝去,銀光一閃,還未叫人看得清楚,他已抽刀在手,雙手握刀向虛空一劈!
這一刀霸道兇狠,他周身魔氣盡數釋放,立春早已被壓迫得站立不住,抱頭蹲在地上。俊卿站在玄乙身側,也不由暗想,這魔頭倒確實不可小覷。
元白使出如此兇悍一擊,卻收力及時,舉重若輕,無聲落回地面,看向頭頂,靜待着變化。
受到強勁魔氣觸動,山洞與地面一起震顫,原本蒼白無物的穹頂之下,虛空中漸漸現出玄絳兩色。
震顫愈發強烈,彷彿山洞即刻就要坍塌,空中的顏色也現出了全貌:是兩個相接交疊的圓形,幽深的流光在兩個圓形邊緣遊走,不分首尾。定睛一看,兩圓交疊之處乃是一凹陷淺格,似有乾涸之狀。
元白收刀入鞘,揶揄道:“那麼接下來就看你們兩位神族施展了,可別讓我這個魔頭失望。”
玄乙與俊卿相視一眼,分別喚出法力,向那淺格中注入。
如此堅持了一盞茶的功夫,空中那道門卻毫無動靜。玄乙倒不覺疲累,但扭頭一看,見俊卿額角已有汗滴滲出,頓覺心疼。
剛要開口叫停,俊卿已對她搖頭:“無妨,已經耗費了這些許法力,再堅持一下。”
見他堅持,玄乙雖然心焦,卻也想不出辦法,只能跟着他繼續發力。
元白在一旁觀察,看出端倪,忽然道:“不對,你二人的法力正在相互消耗,這樣下去沒用。”
玄乙仔細一看,原來淺格之中,她的至陰之力與俊卿的火陽法力正在相互消克,並未注入門中。
從前,在元白帶她來研究這道門之時,只有她使出至陰法力,當時只得出了此門必須同時用神族陰陽兩系法力驅動才能開啓的結論。不想現在她與俊卿的法力的確分屬陰陽兩相,卻因爲天然的相剋之性而無法融合,而是平白地相互消耗掉了。
玄乙雖是失望,但這樣下去只是徒勞,正要卸力放棄,身旁的俊卿卻忽然握住她手:“小黑,別輕言放棄,你我之間怎會不能融合?你且摒棄雜念,試着在心裡想着我,將你自己完全託付給我。”
玄乙一怔,也反手緊握他手,十指交叉,高高舉起。
合上眼簾不再用目光看他,而是在心中一筆一筆勾畫他的眉眼。兩人掌心緊緊貼合,無一絲縫隙……
法力流動,玄乙感到火相之力瀰漫過來,自己的至陰之力本能地想抗拒,卻努力平緩吐吸,放下藩籬。
他絕不會傷我的,一絲一毫也不會……
對這個人,她可以坦承所有、託付所有……
陰陽兩股法力終於渾然連接,相輔相成,自兩人掌心發出,注入淺格。
頃刻間,淺格溢滿,玄絳之光大盛,照亮蒼白的山洞。兩道圓拱門無聲地滑向對方,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圓形空洞。
頓時,來自三界的氣息衝破了孤境的壓抑,撲面而來。
門打開了!
難怪千萬年來從未有誰能從混沌境中走出來,就算以魔氣觸動發現陰陽門,也需要法力強大的神族同時以陰陽兩種力量開啓。陰陽鎖本是神族之物,除非極端情況,不會有神族被施以如此重罰被封進混沌境;而神魔本就勢不兩立,幾乎不可能合作;即便如此,要恰好湊齊兩位使用陰陽法力的神族,各自的陰陽法力也難以相融。
數萬年難得一遇的情形,今日居然全都符合了,陰陽門於是大開!
玄乙與俊卿簡短相視,瞬間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光芒。方纔那一瞬間毫無保留的交心,兩人已無須再用多餘語言描述。
玄乙當機立斷,轉頭喚道:“立春,過來跟上我!元白,你還等什麼?!”
卻見元白招手一喚,將之前進來時所見的兩隻陶杯收進懷中,這纔對她點頭,四人一同躍進圓門之內。
一息之間,周圍氣息已經改變。玄乙時刻繃緊神經,忽覺腳底霸道熱氣襲來,反應機敏,還未睜開眼睛就立即拉着俊卿與立春迅疾退後,避開了這一道火焰。
立春腳步不穩,衣角頓時被點着,她胡亂拍着,嚇得哇哇大叫:“是火,好燙!主人救命!”
玄乙一拂她衣角,火苗熄滅,整個衣衫下襬都結爲冰棱,卻立即化爲水汽,蒸發於空氣中。立春心驚肉跳:“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比絕境還可怕?!”
玄乙扭頭查看俊卿,後者臉色顯出蒼白,顯然是方纔消耗了太多法力,卻施施然彷彿遊山玩水般,閒適地笑答道:“立春,你此番跟着你主人也算長見識了,這裡便是離陰龍族的章尾山,一般人可來不了這裡呢。”
說話間,面前又一道地火竄起,升空十丈,幾息之間烈烈燃盡,留下一縷黑煙飄蕩在半空。頭頂上紅雲低低密佈,離地不過數丈,綿延罩住整片火紅焦灼的地面,可見黑紅火雷流動其中,壓迫着地火陣中人;若是貿然躍起躲避地火,必然會靠近雲層,被火雷擊中。如此看來,只能從地面穿過這地火陣,才能到達章尾山門前。
一旁的元白負手淡淡道:“哦,這離陰龍族竟愛玩焰火麼,做出這些小把戲,也是費心。”
玄乙微微蹙眉,離陰的地火雷障是因循章尾山地下蘊藏的火陽之氣設下的陣型,火陽之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離陰一直以來倚仗的有力防禦,絕非兒戲。眼下俊卿法力不濟尚可照顧,但立春雖也有三萬歲年紀,卻因先天沒有靈根,法力低微,若是受傷的話後果嚴重。
思索之間,她一手與俊卿交握,一手拉着立春,躲過幾道地火。但她難以同時顧全兩人,且立春顯然已經氣力不支,踉蹌之間差點遇險。這樣下去不行,若闖進山門與華方交手,自然也不能帶着立春,只有將她送出去。
但自己若先行帶立春離開,留下俊卿與元白獨處,想起之前元白對俊卿的殺意,她卻不能放心。從前大家同被困在混沌境中,雖神魔有異,但畢竟同病相憐,且元白要靠她開啓陰陽之門,尚且相處地磕磕絆絆,時時交手較量;如今脫出混沌境,元白已無需再顧忌她,作爲當年濯天之戰的魔軍將領,元白對神族可不會心懷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