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主任今天這是怎麼了？
平時別看他笑眯眯的，一臉和藹，但是從來不會輕易服哪個醫生。請他會診，要麼打太極，要麼極富主見。
像今天這樣，無條件支持一個年輕醫生的診斷觀點，還真是頭一次。
“晉主任，查腦電圖和腦CT可是會浪費不少時間，病童經過強心治療後，病情已經有明顯好轉。說明是心臟方面的問題啊！咱們是不是先把重點放在心臟方面，等到孩子的病情穩定了，再去排查腦部的問題？”
急診科的閻主任甚至覺得腦部查與不查都無所謂。
現在明顯是心臟疾病嘛！
心率過低，頭部得不到足夠的供血才導致昏迷，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認爲心臟問題反而可以稍晚一點排查。現在最好立刻查個腦電圖，並且抽腦脊液化驗，可以的話，最好先查個血清抗體。各位主任有沒有想過，患兒的心率低，並不是心臟病復發，而有可能是腦部出了問題後，導致心率變緩？我接觸過的外科病例中就有這樣一個現象，神經出問題，導致肢體供血不足，病人總是覺得一邊的下肢很冷。而且那一側的下肢出現了肌肉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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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生大膽的說着自己的觀點。
神經問題會引起肌肉萎縮，導致血供變差，這屬於實戰性的臨牀知識。
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最清楚這一點。
李敬生這幾個月做了不少手術，積累的實戰經驗也是越來越豐富。
此刻在這個病童的診斷中，已經初顯成效。
這是綜合水平提升的結果。
“別看患兒現在的情況有所好轉，但是如果不盡快查明腦部病因，我認爲患兒的病情很可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急轉直下。所以，我建議立刻排查腦部是否存在發炎、病毒感染等問題。”
李敬生近乎偏執的診斷方式，讓閻主任、羅主任都覺得這個小夥子還是太年輕。
因爲李敬生一開始就認定患兒有可能是病毒感染。
現在經過會診，他們認爲病童是風溼性心臟病復發，硬腦膜下血腫的可能性更大。
而不是什麼病毒感染。
“小李，咱們給患者診斷不能僅憑經驗去臆斷。你還年輕，臨牀經驗其實相當有限，如果偏執的認定自己的初診想法，不看事實依據，這樣非常容易鑽牛角尖。我在急診科幹了快三十年，都不敢說自己的經驗有多豐富。眼下我認爲還是先排查心臟方面的問題最爲重要。
你說孩子的腦部有問題，我也不否定。
但是給孩子強心治療後的結果怎樣？孩子直接就恢復了意識，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了。各方面體徵都出現好轉，這便是鐵一般的事實。”
閻主任連帶着對他的稱呼都變了。
從李醫生變成了小李。
顯然，李敬生剛纔陳述觀點時，用了憑個人經驗讓閻主任有些不爽。
一個年輕醫生在他們這些五六十歲的主任醫師面前賣老？
簡直就是荒唐、狂妄。
“我支持閻主任的意見。話糙理不糙，診斷病因不能太過主觀臆斷，必須講事實依據。先排查心臟問題，想辦法穩住心率，甚至讓其恢復到正常水平，這纔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神經內科的羅主任站在了閻主任這邊。
同樣敲打了李敬生兩句，讓他診斷時不能過於偏執，否則就成了武斷。
“北書記，剛纔我們的討論您也全部旁聽了，您看我們先排查孩子的心臟問題，行嗎？”
羅主任這麼問，多少存在邀功的意思。
幾個主任裡面，最滑頭的就是這位羅主任。
有風險時，四處甩鍋。
有功勞可撈時，那也是絕不含糊。
他也是看到現在經過第一輪救治，患兒的病情出現好轉纔敢站出來。
北書記點點頭“你們都是急救、神經內科方面的專家，經驗更豐富，也更具權威性。我相信你們，先排查心臟問題挺好。因爲我兒子四歲時得了風溼性心臟病，住院期間也發生過一次昏迷，與這次的昏迷很是類似。”
“那行，我們立刻開檢查申請，走綠色通道抓緊時間做檢查。”
羅主任得到了家屬的認同，很是高興。
還不忘各種討好。
“這邊我們骨外暫時也幫不上什麼忙了，那就先走了。有需要，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孩子的右臂骨折，等到病情穩定後，轉到我們骨外科處理就行了。”
華主任站起身，帶着李敬生準備離場。
閻主任與羅主任批評李敬生，明顯讓他心生不快。只是人家說得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他也不好反駁。
更何況還有家屬在場，容易被人看了笑話。
“好，辛苦華主任了！”
閻主任起身相送。
“辛苦！”
北書記也是與華主任握手。
然後又與李敬生握手“謝謝李醫生積極參與搶救我兒子，雖然最終沒能採納你的建議，我仍然非常感激你。”
“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李敬生的眉頭間有着憂色。
那個孩子現在病情看似平穩，但是真正的危險一直存在。
現在閻主任與羅主任堅持要求先排查心臟方面的疾病，查正確了還好，萬一沒診斷方向錯誤，很可能是致命的。
他在心胸外科也做了不少臺手術，對人體的心臟特性、工作原理都有着更爲深刻的認知。
只要不是心肌梗死、主動脈夾層這種隨時可能致命的心血管疾病，就算稍微延誤一些檢查時間也沒什麼問題。完全有多種手段可以保住患者的性命。
但是如果問題在頭部，並且是病毒感染，每延誤一分鐘，患者的死亡機率、致殘機率都會大幅上升。
說得簡單點，先排查腦部疾病，再排查心臟，哪怕最終證明腦部沒問題，並不會造成太過嚴重的後果。
相反，他們先查心臟，試錯概率是零。
只要診斷方向是錯的，病人很可能會直接死亡。
華主任與李敬生剛走出會診室，還沒出急診科的大廳，就看到搶救室一名護士慌慌張張衝向會診室。
“那孩子恐怕已經出問題了。”
李敬生看到這一情景，對華主任說道。
“人家明顯瞧不起咱們，也就沒必要再去湊這個熱鬧。真有需要，也得讓他們過來請咱們回去，否則豈不是顯得我們骨外科的醫生掉價？”
華主任淡淡的說道。
能做到科主任，就沒哪個是老好人。
該有態度時必須有態度。
否則只會讓人覺得好欺負。
太好說話的老實人，在職場幾乎就是一條沒牙的肉蟲子，最終只能被淘汰出局。
李敬生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老實的跟着華主任向前走去。
“敬生，昨天我與晉副院長討論科室的發展事項時，晉主任誇你了。他說你把他的侄子給調教得很好，甚至比進了軍訓營都管用。他非常高興，以後你有需要時，他肯定會幫你，投桃報李嘛！”
華主任這是有意給他管點風聲。
晉副院長把侄子扔到骨外科，表面上說，儘管給我往嚴裡管教，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實際上，可能真的不管麼？
說的場面話而已。
晉炎羽那小子在李敬生的幾輪收拾下，確實已經變得服服貼貼，再不敢耍什麼大少爺脾氣。
正骨手法與骨科知識、臨牀經驗，都有很大提升。
他的進步，晉副院長看在眼裡，心中自然高興。
李敬生有着這層關係，便是傻子都知道晉副院長會對他格外親切。
不說別的，光憑他是晉院長侄子的老師這層身份，就足夠讓他在醫院的地位升一大截了。
“請您轉告晉副院長，我就只是正常帶個學生而已，讓他不必客氣。關鍵是晉炎羽的天賦還可以，就是心性需要打磨打磨。有時候，我的手段比較粗暴，請他別介意。”
李敬生的情商與以前相比，明顯又有進步。
他其實就有晉副院長的聯繫方式，但是並不直接回話。
而是讓華主任代爲轉告。
這是對華主任的一種尊重。
“華主任，華主任，請等一下。”
一名急診科的護士喘着粗氣追了上來。“有什麼事嗎？”
華主任轉身問道。
“那個孩子的病情急轉直下，我們閻主任想請您和李醫生回去幫忙診斷。”
“剛纔我們已經參加過會診了呀！你告訴閻主任，我和李醫生該給的意見都已經給過了。我們骨外科並不擅長這種搶救方面的診斷，去了也幫不上忙。”
說完，華主任也不管這個小護士一臉爲難，直接帶着李敬生走人。
他心裡估計在暗爽，現在孩子出問題了，知道我們骨外科的診斷是正確的了？
就派個護士過來請他們回去，真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剛纔在急診的會診室，閻主任與羅主任非但不聽李敬生的建議，還把李敬生狠批了一頓。
這個小護士還算機靈，在原地直接撥打閻主任的電話。
“主任，請不動啊！華主任說他們該給的意見都給了，還說他們不擅長急救方面的診斷。”
護士向閻主任彙報。
“這個華主任，生着悶氣呢！我親自過來請他，你讓他稍微等一下。”
閻主任人老成精，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讓人滾就滾，讓人回來就回來，骨外科的醫生可不是個球。
閻主任滿頭大汗的追上已經走出急診科的華主任與李敬生。
“華主任、李醫生，請等一等。剛纔那個孩子的心率又開始往下掉，面色都開始發紺，呼吸好像也不太好了。心血管科的晉主任讓我們趕緊把你們請回去。羅主任也說有可能真的是腦部存在嚴重問題。李醫生，你的診斷方向也許是對的，剛纔是我不對，請原諒。”
閻主任沒辦法了，只能低這個頭。
否則，人家憑什麼再管這事？
“言重了，我就是一個年輕小主治，說的話作不得準。”
李敬生回道。
“不不不，醫術水平的高低從來都不是以年齡來區分的。李醫生能不被表象所迷惑，堅持己見，這種能力讓人十分佩服。”
閻主任連連擺手，對着李敬生就是一頓狠誇。
“現在不說李醫生是鑽牛角尖啦？”
華主任撇撇嘴。
“老哥哥，我這人一向心直口塊，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確實是我的認知有問題，更不該因爲李醫生過於年輕而輕視他。請兩位跟我回去，那孩子現在情況危急，只有你們纔有可能救得了孩子。”
閻主任連連討饒。
連老哥哥都叫上了。
“這頂高帽子我們可不敢戴。不過病人出了問題，我們只要力所能及，出些力，這是應該的。”華主任這口氣也順了，沒有再多說什麼。
帶着李敬生重新回到急診科。
這次，兩人沒有進會診室，而是直奔搶救室。
華主任對於搶救的事情，那是真的不擅長。此刻的真正主力是李敬生。
但是華主任是骨外科的最高領導，在現場爲李敬生把關。
如果李敬生不知深淺，太過冒險，他肯定會及時制止。
畢竟李敬生現在可是骨外科的一塊金字招牌。
絕不容許有任何閃失。
搶救室內，北書記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兒子，幾近癱軟。
一名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在旁邊扶着她。
這人應該是她的愛人。
不然，這麼扶着肯定不合適。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要多少錢我都答應。”
北燕此刻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書記，而是一名心繫病兒的母親。只盼着兒子能夠挺過這一關。
“李醫生請回來了。”
閻主任滿腦門子的汗。
可算是把人給重新請回來了。
誰能想到孩子前不久用藥後有着好轉，沒過一會，竟然又出問題了。
北燕現在是悲傷過度，心憂着兒子。
如果孩子出了問題，她肯定要怪罪閻主任與羅主任兩人。
“李醫生，也許你的診斷方向是對的，請你再幫忙看看。我聽木主任說過，你在呼吸內科方面的診斷也很是厲害。現在孩子的呼吸也變得有些不好了。”
羅主任同樣臉色有些蒼白。
邀功這種事，邀好了就是功，如果孩子沒能救活，那就是大過了。
李敬生走到搶救牀前，仔細查看着病童的情況。
“瞳孔存在擴大，人也陷入昏迷了，呼吸很不好，脈搏微弱，說明心跳微弱無力……”
他轉頭看向心電顯示。
“室性心動過速！在這之前已經查出肺門有充血現象。現在這是準備氣管插管，加壓給氧嗎？”
“對！”
閻主任點頭。
這是，孩子的父親似乎打完了電話，
對閻主任說道“現在把我兒子轉到人民醫院，是不是搶救成功率可以高很多？剛纔我打電話找了人民醫院的一位領導，他說很快就會請人民醫院心血管領域最頂尖的王維維教授聯繫我們。”
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感覺他的能量不如妻子。
不過即便他只是個草包，妻子當書記，他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二次強心用藥我估計效果會比頭一次差。說明孩子的病情進展比我推斷的還要更快，現在這個情況，哪怕送到人民醫院也是九死一生。”
李敬生髮表着自己的觀點。
不是他狂妄，更不是逞能，而是正好他在神經內科、心血管內科、心胸外科、呼內這些領域都比較擅長。
看過孩子的情況後，他認爲這個孩子的病情控制不住，很可能一天都撐不過去。
最多十幾個小時就會死亡。
而且病情越往後進展，搶救越困難。
“你這個醫生怎麼說話呢？我兒子還活着，說得這麼不吉利。”
孩子的父親本就心煩，對於第二醫院搶救不力更是感到失望。現在聽到李敬生說什麼九死一生，如同火上澆油，立刻就發火了。
“他是李敬生醫生，剛纔的會診中，一直是他在積極搶救我們兒子。而且他的診斷似乎比其他專家更準確。”
北燕拉住丈夫，同時介紹着李敬生的一系列優秀表現。
“李醫生，請您原諒，我先生也是看到孩子再次昏迷而着急。”
“沒事。”
李敬生擺擺手。
“孩子硬腦膜下血腫，現在應該立刻排查一下。現在看來，我從一開始就懷疑有可能存在硬腦膜下血腫。”
羅主任這個邀功俠，又一次冒了出來。
到得主任醫師這一級別，醫術水平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對自己的診斷，大家往往都是信心十足。
現在病情撲朔迷離，很顯然，病竈在心臟與心血管的可能正在減小。
大家不由再次把診斷方向瞄準了之前被排除的頭部。
“我建議抓緊時間抽腦脊液檢查，再查個血清抗體。腦血腫的可能存在，但是應該比較小。”
李敬生心中對羅主任不由鄙視。
孩子都已經這樣了，還在努力證明自己的診斷是正確的，一點都不尊重客觀事實。第二醫院的神經內科一直不咋地，這是有原因的。
神經內科的帶頭人是這個德行，帶出來的科室能好嗎？
幾乎絕大多數科室都是上行下效。
科主任好大喜功，下面的醫生護士，多半也差不多。
那些務實派，只要不與科主任一個作派，多半會受到排擠，呆不長久。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任何單位幾乎都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