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傍晚是比較涼爽的,現在正值晚膳時分,鄉村裡對於照亮用的燈油是能省則省,所以大家都是早早下手做飯,一般都是吃過飯了,天色還不大黑。陸小竹現在將將把晚飯準備好,鍋裡的苞面饅頭就等燜個一兩分鐘就可以出鍋了。
透過竈房用木棍支起的小窗口,陸小竹看到喬氏已經拉着大哥坐在石桌等候,一旁盛放在盆裡的稀飯已經散了不少熱意,陸小竹清水涮了三隻碗,先盛了兩碗稀飯一手端一碗出去。
喬氏坐在石桌跟前,見到陸小竹出來了,嗓子故作不舒服的‘咳’了一聲,兩手互相撥弄着手指,並不看陸小竹一眼,當然陸小竹並不介意,她將兩碗稀飯在喬氏和陸青林跟前一人放了一碗,然後轉身再次進了竈房端飯。
陸青林看到妹妹來回的忙活,想要起身進竈房幫忙,被喬氏扯了一下衣袖不許他去。來回了兩趟,陸小竹終於把晚膳都端了出來放在石桌上,還未等她入座,喬氏已經徑直拿了一個苞面饃,塞進了陸青林的手裡,“青林,你是家裡的頂樑柱,多吃點。”
陸青林笑了笑,接過了喬氏遞來的饅頭,嘴裡招呼妹妹,“小竹,你也多吃…”
剩下的尾音‘攸’的消失,陸小竹擡頭,望見陸青林尷尬的笑臉,喬氏收回了桌下踩在陸青林腳面的腳,面上皮笑肉不笑道:“小竹,你今天上午可吃的不少啊,沒事兒,你還小,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秀雲…”陸青林不悅的制止喬氏喬氏再說下去。
“嫂子,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剛好沒什麼胃口,而且我有件事,想問大哥。”
陸小竹邊說便放下了手中掰開一半的苞面饅頭,拍了拍手掌心,她繼續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哥,今天下午來我們家的那個王嬸,不像是嫂子的孃家人啊,她來我們家是做什麼的?”
陸小竹的話如同驚雷,陸青林剛巧咬了一口饅頭,還沒嚼上兩下就聽到陸小竹如是說,驚的他饅頭一下子噎在喉嚨,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喬氏見狀面容失色,連忙起身給他拍背撫順,順了好一會兒,陸青林抻了抻脖子,終於將喉間的食物嚥了下去。
“小竹,你說什麼?”陸青林顧不得放下手裡的饅頭,急忙開口追問,“你不知道那王嬸是做來什麼的?”
“是啊,”陸小竹重重地點頭,讓自己望向陸青林的眼神務必誠懇無比,“大哥,妹妹確實不知道那王嬸是來做啥的。”
“嫂子,你知道麼?”陸小竹嘴角噙着笑意,把目光投向喬氏。
“哎喲…”喬氏慌亂的別開目光,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就捂着腹部呻|吟起來。陸青林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去,喬氏身懷有孕,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讓陸青林緊張不已,陸小竹端坐在石凳,透過陸青林寬大的背影,喬氏挑釁的眼神一絲不拉的傳遞過來。
“秀雲,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陸青林緊張的詢問,喬氏扶額,嘴裡呻|吟不停,“青林,我,我現在覺得頭很暈,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
“那我去請大夫!”陸青林二話不說,就要起身,喬氏連忙拉住了他,“不用了——,青林,你送我回屋躺會兒吧,可能一會兒就好了,我沒事兒。”
“真的沒事兒?”陸青林不放心的追問。
“真的沒事兒,你扶我進去吧。”喬氏說着,竟然從石凳起了身,陸青林愣了一下,連忙伸出手扶着她行走。
看了一場好戲的陸小竹終於動了,從石凳上起了身,她跟了上來,伸出手扶住喬氏的另一邊身體,“嫂子,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兒,哎,你幹嗎…” “小竹!”
喬氏正說着,忽感半邊身體沉了一沉,沒等她反應過來,走在她身邊的陸小竹忽然就頭朝前摔了下去,這一情形驚的喬氏掩嘴驚呼,與此同時陸青林大喊一聲,連忙蹲下身去,拉起了陸小竹的身子靠在胸前。
“小竹…小竹,你怎麼了?快醒醒,不要嚇大哥——”
陸青林手足無措,一旁的喬氏撇了撇嘴,“別喊了,她能有什麼事?你掐她的人中試試。”
“對,對,掐人中。”陸青林連連點頭,騰出一隻手來掐陸小竹的人中,巨大的痛意從嘴巴上顎的牙根處傳來,陸小竹心中暗罵喬氏數遍,面上仍一絲端倪不露。陸青林見掐人中也是無用,心中更是着急萬分。
喬氏方纔本就是裝的,這會兒看陸小竹‘暈倒’了,幸災樂禍之際竟然忘記繼續裝下去,陸青林因爲着急妹妹並沒注意到喬氏已經好了,見她仍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他生平第一次對喬氏高吼出聲:“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喬氏被陸青林突然發作嚇了一跳,她翻了翻白眼,不情不願的朝着陸家院門處走去,出了院門,她口中低聲嘟囔,“不就是暈倒了嗎,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用的這麼對我大吼大叫的…”
被陸青林吼了,喬氏心中更是憤憤不平,一想到是給“賠錢貨”請大夫看病,她心裡就一萬個膈應。爲了不讓大夫早點回家給陸小竹‘瞧病’,喬氏這一路上去大夫家的路上都慢悠悠的,見到人還有說有笑的打招。。
陸青林已經將陸小竹送回她的臥房,一路從堂屋門口到裡屋,他小心翼翼的將人放置在牀鋪上,未等他將牀鋪裡側的棉被抻開給陸小竹蓋上,他的耳邊便傳來熟悉的聲音,“大哥——”
陸小竹‘緩緩’睜開眼睛,喚了一聲‘大哥’,陸青林驚喜的應答,見小竹掙扎着要起身,他連忙按住她的肩膀處,“別起身了,小竹,你好好躺着,一會兒大夫就來了。”
“大哥,我沒事,”陸小竹執意要坐起身,陸青林攔不住她,只好依她去了,靠坐在黃乎乎的牆壁,陸小竹躊躇了一下,開口道:“大哥,有件事我還是想問你。”
“什麼事?你說。”
陸青林挨着牀沿坐下,眼眸時不時望向窗外,陸小竹知道他是在等大夫過來,只是喬氏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將人請來?
“大哥,你說那個王嬸是爲了我的終身大事,我不明白,都說長兄爲父,哥哥對我的終身大事是有做主的權利,但是我這個‘當事人’也有權利知道經過,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偷偷的把我給嫁了?我…我…”
陸小竹說着,眼裡的淚水就止不住的落下來,陸青林一看妹妹哭了,整個人急的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小竹,你…你別哭啊!大哥怎麼可能是這種人?大哥就算是去討飯,也斷然不會做出‘賣妹求榮’的齷齪之事,再說若不是你今日表了態度,大哥怎麼可能答應那王媒婆的提親?”
“我表了態度?”這回輪到陸小竹吃驚,陸小竹故作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語氣裡滿是不可置信,“大哥,你說我表了態度,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去柳河洗衣服,中途嫂子就來了,讓我跟她一塊回家,回家的路上她千叮嚀萬囑咐,說家了來了客人,讓我回家到第一件事就是進竈房做飯,說要做頓好飯好好招待人家,”
說到這裡,陸小竹停頓了一下,她小心的瞄了一眼陸青林的臉龐,他的臉色已經明顯變的凝重起來,見小竹停下了敘述,他沉聲道:“你繼續說。”
“所以我一回來就進了竈房,沒成想人家根本沒在咱們家留飯,王嬸走的時候我還有些奇怪,準備出去送送客人,誰知道嫂子突然過來就跟我說讓我別出去。我問爲什麼,嫂子就說一會兒天該黑了,吃飯晚了就得費燈油,所以讓我快些做。大哥,我當時只當是那是嫂子的孃家人,誰知道是說親的媒婆,若是早知道你們約好的,我是決計不會進竈房的。”
一番話敘述下來,陸小竹儘量做到滴水不漏,陸青林自打她說完,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十分凝重,他不是傻子,自己剛纔那番話,已經讓他明白了中間事情的虛與委蛇。
“小竹,是哥對不住你,”陸青林愧疚的開口,陸小竹當然明白他的愧疚從哪裡來,現只當什麼也不知,故作懵懂道:“大哥,你怎麼突然說這個?你對小竹很好,嫂子也沒有虧待小竹,是小竹拖累大哥和嫂子了…”
陸青林聽着妹妹善解人意的話語,心中內疚感更重,方纔陸小竹的一番敘述,已經讓他明白小竹的表態和同意嫁人,全都是喬秀雲在背後搗的鬼,他不敢相信在他心裡認爲的,只是嘴巴刻薄,但是心地善良的喬氏會做出這種事。
一時間房屋裡相對無言,陸小竹不開口,是因爲這件事帶來的衝擊需要讓陸青林緩和一會兒時間消化,陸青林不開口,是因爲在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所對妹妹做的這一切以後,他不知道怎麼坦然地面對眼前花兒一樣,碧玉年華的妹妹。
“小,小竹,你現在心裡是怎麼想的?”沉默良久,陸青林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哥,我們爹孃死的早,從小就是哥哥你和嫂子把妹妹我拉扯大,長兄爲父長嫂如母,你們對我的養育之恩小竹無以爲報,嫂子心裡想要小竹嫁人早日離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女兒家的終身大事不容馬虎,若是這樣倉促的定了,我是絕不同意的。”
陸小竹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陸青林剛想說,那是你自己決定了哥哥才答應的,又想起這是自己拙荊算計妹妹才造成的結果,他張了張口,啞口無言。
陸小竹見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又繼續道:“哥,你可是讀書人,從小的見識可比我多的多了,有的媒婆爲了替男方家辦成事兒,往往都是把人誇的天花亂墜的,可是有多少人家是像媒婆說的那麼好的?說好聽點這媒婆促成了婚事是積善緣牽紅線,說難聽點可不就是滿口的謊話來騙親,哥,你真的忍心讓妹妹也要落個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