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移目光,看了看張媽的遺像。雖然先前在樓道里被攻擊,但是我們卻根本不知道張媽的鬼魂長什麼樣,於是我問老大爺說,你跟張媽是怎麼認識的?老大爺先是一愣,好像沒料到我會問出這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來,接着他微微一笑說,我和她啊,我們是在鄉下認識的。
老大爺告訴我,他們倆剛認識的那一年,張媽纔剛剛20歲。而自己的父母在解放前都是軍人,所以從小自己也是深受紅色思想的薰陶,剛解放後沒幾年,全國那段時間風潮涌動,大家都想要憑藉自己的能力來爲祖國做貢獻,都認爲自己是一顆螺絲釘,應該擰到祖國最需要自己的地方。老大爺那時候,就去了鄉下,去當鄉村教師。
自己在的那個地方很窮,能上得起學的孩子其實很少,甚至很多人都不認爲念書是什麼值得花費時間的事,而後有一個姑娘經常送一個小孩到學校來上課,幾次下來,老大爺就開始注意到了這個姑娘。老大爺說,那就是他和張媽的第一次見面。胡宗仁驚呼說,才20歲出頭,孩子都可以唸書啦!老大爺哈哈笑着說,那個孩子並不是張媽的孩子,而是張媽大姐的孩子。由於張媽經常送自己的侄子來上學,當時也很年輕的老大爺,也就把人家給瞄上了。就這麼默不作聲相互注意了很長時間後,老大爺終於決定要跟張媽告白了。
可是在告白之後,卻並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張媽全家都是農村人,戰爭年間也失去了土地,一家人人口也多,都擠在一個不大的小房子裡,日子過得非常窮苦,全家人省吃儉用就爲了把孩子送去上學,以後能有個好出路,不能再和他們一樣這樣生活。老大爺說自己能夠幫助他們,於是經常還悄悄給張媽家裡帶點吃的用的,因爲他知道送錢的話人家肯定不會收,而且那年頭他自己也沒多少錢。如此這般死纏爛打了很長時間,直到張媽小孩兒都離開了學校,考上了一個縣城裡的中學後,整整5年半的時間,張媽始終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和他交往。
老大爺說,那些年的人,正直淳樸,也守規矩,比較傳統。所以這5年多時間以來,幾乎整個村子裡的人都知道老大爺在追求張媽,每次和村子裡的人打照面的時候,大家也都要開開玩笑之類的,終於在兩人認識後第6年,張媽總算是答應和他交往。這些年張家人也看到了老大爺是個勤奮老實的人,和那些城裡的花花子弟不一樣,也很快就認可了他和張媽之間的戀愛關係。但是新的問題也出現了,兩人都到了婚嫁的年齡,也確立了戀愛關係,當老大爺把張媽帶到城裡想要見一見自己的父母的時候,卻遭到了反對。
老大爺說,他的父母都是軍人,並且兩人早年在部隊,結爲夫妻,完全就是長官的一句話,屬於指派婚姻的那種,在婚前甚至沒有一點相互的瞭解和感情基礎,但是對於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似乎認可了這樣的方式,甚至覺得自己的孩子將來即便不是指派婚姻,但起碼也要找個部隊的女孩子才行。看着張媽打扮得土裡土氣的,又是農村人,自己兒子和她站在一起就有種完全不着邊際的感覺。所以第一次見面是非常不愉快的,而且老大爺父母的強勢讓張媽覺得非常自卑,還一度提出了放棄這段感情。
老大爺告訴我們,最後是他堅持了下來,鄉村老師也不當了,回到了城裡,但卻跟父母不在同一個地方,恰好那個時候,全國又興起了一股當工人的風潮,在那兩年,工人的社會地位大概跟如今的公務員差不多,認爲是金飯碗鐵飯碗,許多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去當個工人。而因爲老大爺是知識分子,又是革命後代,所以他很快就成了工廠裡的職工。而張媽原本是農村人,手巧,做事麻利,經過擔保介紹,她也進了一家紡織廠做起了車衣女工,兩人雖然在同一個城裡,但卻各自住在各自廠裡的宿舍裡,只有下班或者週末才能夠出去逛逛公園之類的。如此又過了幾年,眼看二人都已經快30歲了,在張媽的農村老家,30歲的女人如果還沒結婚生小孩的話,基本上是會被人看不起的,老大爺知道這一點,於是打算和張媽結婚。兩個一窮二白的人,就添置了幾牀棉被,買了點新的鍋碗瓢盆,在窗戶和門上貼了個喜字,這就結婚了。
老大爺的廠子還算厚道,知道二人結婚了,於是單獨分了一個單間的宿舍給他們倆住,兩人算是有了第一個家。這婚也結了,夫家婆家也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了。不過在後來的幾十年時間裡,由於張媽的勤快能吃苦,是個賢內助,即便是老大爺的父母,也漸漸開始對她稱讚有加。而張媽的家裡人認爲,自己女兒這次算是糠籮兜跳進了米籮兜了。
接着幾個孩子出生,廠子雖然最終宣佈了破產,但是在那之前,兩個勤奮的人,還是養大了全部的孩子,還爲自己掙來了一套職工房,也就是當下我們所在的這裡。胡宗仁問老大爺說,那你們之間既然這麼不容易,這些年感情一定很好吧?老大爺說是啊,就是這人老了就話多,老了以後,每天都嘮叨得很,煩都快煩死了。即便是老大爺嘴上這麼說,但是眼裡卻還是滿懷着笑意。他告訴我們說,自己是辦理的病退,因爲在廠裡呆的最後幾年,自己的身體已經有點不好了。張媽也是如此,長時間在工廠裡工作,骨骼有些問題,我是因爲前些年生了一場病,然後就蔫了,所以這些年,一直都是老太婆在照顧我,知道我身體不好,常常會給我弄點好吃的補補,她現在這麼一走,卻還走得這麼突然,我日子就難過了,平日裡出去買菜都是一次性買很多回來,省得跟她一樣,每天都往外跑。好在這裡門口就是個超市,路不遠,買東西方便。
說到超市的時候,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於是試探着問老大爺,請問你或者張媽生前,是不是挺喜歡吃胡蘿蔔的?因爲我想到了超市第一次見鬼,就是發現了一些被啃掉的胡蘿蔔。老大爺說,是啊,我和你張媽都喜歡吃胡蘿蔔,我們歲數大了,需要多吃點這些營養成分高的東西,早年間鬧饑荒,大家都沒得吃的,那時候我們還常常拿胡蘿蔔當飯吃呢。看樣子我能夠確信一半,這次沒白走了。於是我接着問,那張媽去世的時間,是幾月的事啊?老大爺說,快兩個月了吧,來得太陡了,我好長時間才緩過勁兒來呢。
我算了算時間,剛好就是超市見鬼的日子之後,於是這就一切都說得通了,我也因此而確定了,超市裡哪個老太太的鬼魂,就是張媽。而她留下的原因除了超市員工燒香燒紙給引來了以外,還因爲超市裡的胡蘿蔔。爲了更加確定,我又問老大爺,請問張媽生前是不是經常給你做胡蘿蔔吃?老大爺說是啊,幾乎每天都有,我不吃還強迫我吃,說是歲數大了,多吃點這些東西,對身體好。結果我身體倒是還好,她卻先走了一步。說完這句,老大爺的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黯然的神色,就跟我們最初進屋的時候,他的表情一樣。
於是我看了胡宗仁一眼,遞給他一個眼色,意思是,咱們到底要不要把實情告訴眼前的這個老人。胡宗仁皺眉想了想,然後對我點點頭。於是我對老大爺說,老人家,借你們家的陽臺用用,我和我這位朋友商量點事。說完我就和胡宗仁一起走到了我們身邊那個小門外的陽臺上。
我低聲問胡宗仁,如果咱們說實話的話,你覺得這個老人家能接受嗎?胡宗仁說,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說出來的話,咱們僅僅憑自己的能力是很難把張媽的鬼魂給帶走的,解鈴還需繫鈴人,你忘了之前咱們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事情了嗎?我說你的意思是,要讓張媽的老伴兒在我們的指引下,自己對張媽開導一下?胡宗仁說是的,最起碼張媽和老大爺相濡以沫這麼多年,她是不會害他的。只要能夠比現在釋懷一些,我們最起碼能夠把張媽的鬼魂給帶走吧。我又問他,那剩下的那些鬼魂怎麼辦?胡宗仁說,剩下那些,無法查到來歷,咱們還是先辦完張媽這件事再說好了。我想了想,貌似這也是最切合實際的辦法了,不能因爲我們查案子耽誤太多時間,對鬼魂不好,對人家超市也不好,人家畢竟也是要開門做生意的。
商量出了結果,決定跟老人家實情相告。胡宗仁說,還是讓他自己來說。於是我呼出一口氣,看着外邊的天色,已經開始有些天黑,然後推了推胡宗仁說,走吧,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