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她都還不知道,自己今天到這裡的目的,達到了怎樣的作用……一敗塗地?或者其他?
直到皇兄的殷殷叮囑傳來,她才如夢初醒:“不……我不去北疆六鎮……我不嫁給李將軍,絕對不會……”
他的聲音十分溫和:“彭城,我希望一切事情,到此爲止……”
“皇兄……”
“如果你們真是爲了我好,就絕不要再提妙蓮有關的任何事情了……”
“皇兄,你已經成了商紂王了……你已經被那個狐狸精徹徹底底迷惑了……”
他低下頭,看着她,眼神裡充滿了強烈的悲哀:“彭城,如果你們再有半點小動作,只要妙蓮的孩子生下來,我立即就立他爲太子!!!”
彭城公主驚惶地後退一步。
他的聲音更加溫和:“你回去吧。別回咸陽王的王府了,回你的公主府就行了。你的嫁妝,路上的行禮,朕都派人給你準備好了。明日一早,李將軍會親自到你的公主府來接你!”
他乾脆利落,打開了房門。
陽光照射進來。
彭城公主出去的時候,覺得眼睛都睜不開。
旁邊,兩名太監,兩名十分粗壯的宮女一左一右。
“公主,請!!!”
是他們將她攙扶出去的——說是攙扶,不如說是強行拖拉。
公主鼻青臉腫,滿頭血污,但是,沒有人敢問半句。
彭城公主絕望的回頭,看到宮門緊緊關閉了,皇兄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
直到城門徹徹底底的關死了,拓跋宏才轉身。
身子忽然變得那麼疲憊,那麼虛軟。
這間密室,他幾乎從來不曾用過。
那是要審訊極大的機密,極其的時纔用到的——他原來以爲,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用上這間屋子。
豈不料,這麼快就用上了。
因爲良好的隔音效果,他和彭城公主的話,一句也不曾外泄出去。
就算是門外那些值守的太監,宮女,也聽不到一言半句。
眼前,金星亂冒。
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葉伽的臉——那張俊秀無侖的臉龐,如楚峰修竹一般的身姿——縱然他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認的那種極致的俊秀。
葉伽,果然在洛陽城??
他辭職,果然是因爲“做賊心虛”??
如果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他爲什麼會來到洛陽??
爲了見誰?
爲了妙蓮?
就像他第一次去家廟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女人,天青色的袍子,飄渺的風姿,倚靠在一棵大樹的背後,含羞欲語,望眼欲穿“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那時候,就不曾起過一星半點的疑心??
那時候,就不曾有過什麼不好的想法???
此時,才那麼分明的察覺——她真的不是在等他!
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不再是他的了。
天真無邪的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甚至葉伽,自己什麼時候跟他說過心裡話??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從她回到皇宮的時候起……太多的宮鬥,太過血腥的殘酷,從馮昭儀到馮皇后,幾乎每一步,都飽含着步步驚心的算計和陰謀……
愛情,哪裡經得起這樣多的陰謀和毒辣?
…………
但是,他搖搖頭,把這些可怕的想法,統統都甩掉了……夫妻,兄弟,朋友……但覺這個世界上,一切都變得那麼模糊,那麼朦朧。
到底,有誰是值得信任的呢???
就如這立正殿的大門。他本是想走進去的。那麼堅定的踏進去,裡面,有他的妻兒,有臨產的期盼……那個即將出生的小傢伙……
但是,此時此刻,他竟然失去了力氣。
竟然不敢再走進去了。
也因此,對彭城和咸陽王,更加的恨之入骨——就算是爲了一己之私,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可是,到底有沒有想過,自己這個哥哥,自己這個皇帝的感受呢????
他如此疲軟。
對面,有宮女走近,小心翼翼地俯身行禮:“陛下,皇后娘娘說,今晚爲您做了拔絲蘋果……”
拔絲蘋果,久違的拔絲蘋果。
母親,妻子……那是他從她們身上得到的有限的一點點的安慰。這溫情,曾經陪伴了他很長的一段歲月,御駕親征,遷都洛陽……
鼻端,彷彿有拔絲蘋果的香味出來,嫋嫋的,餘香猶在。
他加快了腳步,大步走了進去。
屋子裡,馮妙蓮已經換了一身衣服。
和別的孕婦不同,她並不顯得十分嬌氣,都八個多月的大肚子了,她的精神很好,每天走來走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困難的,基本上,從來不臥牀休息。
也許是那個孩子特別強壯吧?
就算是捱了詢兒的一鞭子,她倒在地上,幾乎連膝蓋都磕破了,但是,依舊安然無恙。甚至她額頭上的傷痕,都淡化了,一場虛驚之後,她站起來,又是眉飛色舞,清清楚楚。
拓跋宏慢慢地走進去。
御膳已經擺好了。
濃烈的熱湯,拔絲蘋果,獐子肉燉蘋果乾……還有好些洛陽這個季節該有的名菜,應有盡有。
那時候,她當然不知道他曾經密詔彭城公主。
她只是看着他異常蒼白的臉和憔悴的神情。他老得太快了,幾乎是一夜之間,沒有任何的過度,直接就老了。
馮妙蓮不知道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是自己,把那樣一個雄才大略,雄心壯志的男人,變得如此的意志消沉。
她心急如焚,覺得自己在迷亂裡不慎說了些什麼,天機不可泄露,所以,應該遭到懲罰。
所以,急於糾正。
拓跋宏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她迎過來,手裡拿着熱帕子,遞給他,異常的溫柔:“陛下,你這些日子累了……”
他接過熱帕子擦手。
溫暖從手心蔓延到身上。
忽然無限的感慨。
再多的猜忌,再多的頹廢,再多的悲哀和恐懼……這一片刻,都被趕得很遠很遠。他將帕子遞給旁邊的宮女,揮手讓她們退下。
屋子裡,二人的世界安謐而溫暖。
他輕輕摟住她——這樣擁抱的姿勢很奇怪,她的肚子突出來,橫在二人之間,他的擁抱,就像是抱着兩個人——裡面,是他和她的骨血。
就像是二人之間,最後的一點溫存和浪漫纏綿。
多麼難得。
“陛下,你餓了吧?該用膳了……”
他依舊輕輕地摟住她,感受着懷裡的孩子不時地跳動一下。他呵呵地就笑起來了:“妙蓮,我還真餓了……”
她微笑着親自給他盛飯,舀湯,自從懷孕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單獨服侍他用膳,無微不至,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