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在以前,咸陽王是決計不會相信這種鬼話的,人死如燈滅,他們能查出什麼來?無非是自欺欺人罷了。可是,既然紅梅能提前在這個時候開放,好像死屍說話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
溫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冬日的寒冷被驅除了,所有人都各懷心思。皇帝高居上座,對於剛剛過去的刺殺事件彷彿毫不在意,而不知內情的大臣們,自然以爲皇帝大人天賦異稟,上天庇佑,小小殺手不值一哂。席間,觥籌交錯,不停地輪番稱讚陛下仁義過人,這次梅花盛開之後,來年北國必然有喜事降臨等等。
拓跋宏只是飲酒,微笑,顯得極其神秘莫測。
這在咸陽王和太尉等三人看來,更是覺得此人城府深不可測,讓人不可捉摸。他就像一隻貓,看到肥大的老鼠跑出來,但是,他並不急於去把老鼠捉住,而是先要看看老鼠到底要逃到什麼地方去。
咸陽王此時內心深處還保持着最後的一點奢望,也許,那些死屍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些人選,他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過的。人都死了,還能泄露出什麼秘密來呢?
烤肉茲滋的冒出香氣,一會兒,伺候的侍從就把肉切好了,盛在巨大的盤子裡端出來,大家暢快喝酒吃肉,氣氛更是融洽。
酒足飯飽,拓跋宏站起來,笑道:“朕困了,各位也下去自行賞花吧。”
衆人都出去了。但是,不一會兒功夫,幾名元老重臣和咸陽王等人被請進來了。拓跋宏依舊滿面微笑:“朕還有點事情需要單獨跟各位大人談談。”
衆人情知是跟今日的刺殺事件有關,高閭朗聲道:“陛下,審訊可有眉目?”
“也算差不多了。”
太尉和東陽王、咸陽王等並未交換眼色,但是,這時候,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一個個,又覺得手心裡冒出汗來,剛剛喝下去的酒水差點變成了毒藥。
負責審訊的一名灰衣甲士走進來,在拓跋宏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衆臣們都盯着陛下,不知道現在結果如何了。
拓跋宏一揮手,面帶笑容:“區區刺客,不可讓大家敗興。不過,朕早前說過,但凡是人就會說實話,哪怕是死人,也會說實話……果然,審訊有了結果……”
咸陽王的一顆心立即沉了下去。
拓跋宏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對那名審訊官道:“你就把結果如實稟報。”
“小人遵旨。”
審訊官這才轉向衆人,語氣十分恭敬:“小人和軍營中各位軍營一起檢查了所有死士的屍體,發現一個人受過兩次傷,其中一次是在一年之前,而另一次則是在半年之前……從傷勢的手法來看,他是傷在同一個人手下……”
太尉急忙問:“傷在誰的手下?”
“小人心中有所懷疑,所以,只要帶回去等這個人確認就可以了。應該說,傷他的人是一定會認識他的……”
衆人如雲裡霧裡摸不着頭腦,可是,咸陽王卻心裡一震,別人不知道,他很清楚,這個人曾經兩次追殺葉伽未遂。他兩次受傷,都是葉伽所致,如果葉伽見到了這具屍體,豈不是一下就會認出來?
只要葉伽認出了此人,那麼,拓跋宏用腳趾頭也可以想出來,這名死士一定是他咸陽王府中人……如此一想,他臉色都蒼白了,手縮在寬大的袖子裡,因爲無人察覺,所以顫抖得非常厲害。
旁人不明所以,太尉等人也沒覺察出事情的嚴重性,而咸陽王的面色又極其的鎮定……大家均側則,陛下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拓跋宏不解釋,只是微笑。
正在這時,又是一名侍衛緊急地跑進來,這一次,他出示的是一封絕密的公函,用了火漆封閉。
拓跋宏一接過密函,立即就撕開,匆匆看完,面色大變,怒聲道:“這個逆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衆人大驚,不明白陛下看到了什麼令他震怒的滔天大消息,可是,又不敢追問。還是拓跋宏自己把密函遞到年齡最大的高閭手裡:“高閭你看……”
高閭仔仔細細地看完,也頓時滿頭大汗,失聲道:“廢太子怎麼往洛陽來了……”
密函上寫得清清楚楚,灰衣甲士探得已被廢黜的前太子拓跋恂,在沒有得到任何詔令的情況下,擅自從封地繞道平城,然後,往洛陽方向而來,現在,距離洛陽已經不到兩百里地了。
廢太子不奉詔私自進京,又是趁着皇帝御駕親征不在皇宮裡的時候,縱然是傻瓜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
太子反了。
太子要造反了。
可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隨行還有一支軍隊保護,他如果背後沒有黨羽支持,他自己怎麼反得起來?
很快,大家立即把這一次的刺殺事件和小太子的謀反聯繫在一起了,這顯然是一起謀劃已久的大陰謀。
咸陽王閉了閉眼睛,臉上是一種誰也看不透的神色。他縱然內心再是強大,對於自己的死士再是抱着信心,此時也只想到兩個字:完了!一切都完了。拓跋恂進京本是絕對機密之事情,怎麼可能泄露消息?
如果是內奸,那麼內奸是誰?如果不是內奸,當今皇帝,他親愛的皇兄大人,到底又對此事知道了多少?或者說,他真的有未撲先知的本領?詢兒還在路上,他掐指一算就算出了?或者說,他暗中監視了不知多久了?
這時候,他才知道這個皇兄的厲害。
當他和馮皇后一次次的較量,當他派了彭城公主圍剿葉伽……當華大夫死去,當殺人的罪名被栽贓在葉伽頭上……當馮皇后成功地難產,喪失了她盼望已久的那個孩子的時候……
咸陽王本以爲,這一切都來得太過順利了,實在是順利得讓人不安。他還以爲,皇兄真的當皇帝久了,或者說,皇兄早就察覺葉伽有什麼不對勁的苗頭,想借自己之手把葉伽徹徹底底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