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尋思了一下,眉宇之間皺得越來越高。
周圍旌旗林立,到處是御林軍,刀刃之光冷冷的,散發出令人膽顫的寒光。可是,如此的威嚴,如此的權勢,卻帶不來任何安全的感覺。甚至於,連保障,都是虛擬的……她站起身,看一眼四周大氣也不敢出的太監,宮女們,還有剛剛退下去的御林軍總管……
他們決計沒有料到皇后敢於如此瘋狂。可是,如今,通往後宮上下的路途被封鎖,陛下又在昏迷不醒之中,短時間裡,誰能奈何得了馮皇后?
馮妙蓮的目光從他們的面色之上橫過……每接觸一個人,那個人就低下頭去……他們不敢和她目光相接,一個個都大禍臨頭似的,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這時候,聽得一聲顫巍巍的通報:“皇后娘娘……小太子殿下等在外面……他支撐不住,暈倒了……”
馮妙蓮微微頓了一下,才疲倦道:“帶他進來。”
小孩子被帶上來,原來這孩子身子骨軟弱,又害怕,等了那麼久沒看到父皇,咸陽王又不見了……他等在外面,又怕又餓,太監們送上東西去,他也不敢吃,竟然給餓暈過去了。
此時被兩個太監攙扶進來,見了馮妙蓮,腿一軟就跪下去:“兒臣……兒臣參見母后……”
這哪裡是跪??分明就是變成了一灘爛泥,整個人趴在地上。
妙蓮細看,發現孩子不過才五六歲光景,穿戴得十分沉重,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壓垮了。稚嫩的臉上,充滿了驚恐不安的表情,好像來走這一趟,不是探望父皇,而是闖蕩什麼鬼門關似的。
陪着他一起前來的是兩個老太監。
馮妙蓮淡淡道:“李妃娘娘怎麼沒有陪着殿下??”
二人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只是搖頭:“李妃娘娘身子不適。再說,陛下下詔,不許後宮妃嬪探視……小太子殿下是惦記陛下病情……天子殿霞,天性仁孝……”
小太子跪在地上只是叩頭,嚇得語無倫次,壓根就忘了是來探望什麼父皇的,此時一跪下去,整個人就崩潰了,什麼禮儀,什麼規矩,什麼仁孝,什麼李妃和咸陽王吩咐的東西,統統忘得精光,大聲地哭喊起來:“我餓了……好餓……我好餓……嗚嗚嗚……”
他一哭出聲,整個人就不可收拾,一把鼻涕一把淚,只是哭喊:“我餓了……我要吃東西……我好餓……”
兩個太監嚇得面色慘白。
“殿下……”
“殿下……”
他們本是要提醒小太子,記得當初李妃娘娘的吩咐,要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怎麼拿主意……現在,當着皇后的面,他們怎敢再一板一眼地教小太子????
馮妙蓮對這個孩子,本是千般地不順眼,萬般地覺得肉刺。但是,此時看他跪在地上,撒潑一般地只是哭喊。
他和詢兒不同,當年,詢兒心狠手辣,十分蠻橫,哭鬧起來,連她都敢追着罵,追着打;但是,這個孩子不同,他膽小,懦弱,就像一個失去了一切倚靠的孩子,只知道哭喊,唯一的目的就是吃點東西……
不在意父皇的死活,也不明白父皇的死活有什麼意義,連僞裝都不會……哭得可憐兮兮的,彷彿再不吃東西就會被餓死了。
她眼裡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臉上承載的,完全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那種恐懼和不安——似成熟,又似懦弱,又天生的弱小——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什麼暴君,一個惡魔,一個十惡不赦,連小孩子都會摧殘的可怕魔鬼。
這一刻,她的心底其實沒有任何的殺機。
人們常說,人之初,性本善;其實,不是這樣。
人之初,性本惡,只是由於後天的教育和學習,培養,體內的那種邪惡纔會慢慢的分化;那是三個級別,有些人的邪惡會越來越膨脹;有些人的邪惡會被慢慢地淨化;而大多數人,是中庸,體內一半善良一本邪惡,就看是哪一半被激化而已。
說人類真是自私邪惡的生物這是有根據的。當它還在母體的時候,就貪婪而野蠻地長大,肆無忌憚地吸取母體的養分,是標準的寄生生物,甚至常常可以令到宿主死亡的地步。
長到一定程度,就橫衝直撞,肆無忌憚地衝出母體,而不顧忌他人的痛苦,還要一臉的無辜無害。不可理喻的是,儘管它什麼都沒爲別人做,卻與生俱來就承蒙父母和親人的寵愛。
更不可理喻的是,如果沒有生育這種“自私邪惡”生物的人,一輩子都會鬱鬱不樂,耿耿於懷,就算別人不嘲笑你,世俗的壓力不加之於你身上,你自己也會覺得孤獨而寂寞。
就是這麼小的一個孩子,馮妙蓮卻忽然起了那麼強烈的羨慕和妒忌:如果,如果他是我的兒子,那該多好i!
如果是我生下的這個孩子,那該多好???
她心底,第一次觸動了一絲強烈的柔軟,完全不是對咸陽王和彭城的那種趕盡殺絕,她微微彎腰,親手將他抱起來,柔聲道:“拿點心上來……”
孩子被她抱在懷裡,又驚又恐,本想掙扎,卻又不敢,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
但是,她卻將他抱得更緊。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抱孩子。
皇宮裡許多年沒有孩子,她不曾生育;等她出宮幾年,淪入家廟,回來時看到許多活蹦亂跳的小孩……那時候,不但不能激發她半點的戀愛之一,反而讓她恨之入骨,羨慕嫉妒,不能言說的可怕心情。
尤其是當那些妃嬪們帶着孩子在她面前炫耀的時候,她那種邪惡的心情便更加的猛烈:要殺了這些小兔崽子們;最好一輩子也別在皇宮裡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在她難產之後,唯一生育孩子的希望失去之後……這種邪惡的念頭就更加猛漲;恨不得將所有的小毛頭們都一一掐死。